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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張血淋淋的照片被擺在眼前,一側記載著他/她們的名字、性別、年齡等信息,詳細程度從幼年直到躺在實驗台那一刻。

  這樣直白的被剖開的泯滅人性的照片與事實讓江凜作嘔,如果這就是神諭讓他尋找的真實,那他寧願這是一場睜眼就能甦醒的噩夢。

  他拿著報告的手在顫抖,慘白月光下被血污的字跡變模糊了,模糊到需要湊到眼前,細嗅著其中腐朽的帶著罪惡的血腥味,才能去一一品讀薄薄紙張背後令人沉重窒息的痛苦。

  最後一項報告。

  Noah 計劃。

  實驗對象,代號 S。

  第114章

  江凜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離開的。

  那天的風很安靜,月光與老樹的影在窗台上搖晃,陸辭言長大了許多,已經長成了少年人的模樣,即使是見了許多少年人該有的模樣,在江凜的縱容下,黏人的本事有增不減。

  從兩次對於N195污染區的清理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年,陸辭言始終不能流暢的說話。

  這恰好印證神諭的諫言,江凜又想,是不是自己不該給他取這個名字,辭言,辭言,辭別,把能好好說話的能力從他身上剝奪,再慈悲又憐憫,宛如縱容一般把陸辭言劃到自己的領地,看似寵溺,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papa……水,」陸辭言聲音已經過了少年人的清亮,在變聲期他更不願意說話,所有的言語全部濃縮成一聲撒嬌的papa,和一個字。

  陸辭言身體狀況一直不算好,原因江凜心知肚明。

  方薔委婉地提過,江凜是不是太寵小孩了。

  江凜抱著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自己身上的少年,非常違心地反問:「有嗎?他還是個孩子,怕打針很正常!」

  他還是個孩子……

  離開那晚,江凜摩挲著孩子光潔的臉龐,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長得實在太好了,面容細膩白皙,眉眼沉黑,五官面頜清晰流暢,還帶著少年人的柔軟,漆黑濃密的長睫靜靜地棲在眼下,即使是在現在熟睡中看不到那雙深藍的眸子,也絲毫不損他的美麗。

  像江凜親手給自己捏的漂亮玩偶。

  但現在他要把玩偶丟掉了。

  江凜揉揉他的頭髮,睡夢中的人即使是熟睡也不忘下意識地蹭蹭江凜的手心做為回應,嘟嘟囔囔地叫papa。

  要把他帶走嗎?

  江凜看了陸辭言許久許久,久到仿佛變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在時間長河中失去生氣,化為冰冷的慘白的石像,半身跌在沼澤里,剩下一半,還因為短暫的陽光而光明。

  可他這麼純潔,小小的腦袋瓜里每天想的都是什麼時候能見到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黏在江凜身邊。

  他不應該和自己一樣被毀掉。

  江凜從胸腔中長長吐出一口氣。

  俯下身親了親陸辭言柔軟的臉龐,低語道:「papa愛你。」

  「再見。」

  *

  一夜之後。

  人人陷入恐慌之中。

  未署名的告示貼滿街頭,所有人的終端上都收到一份無比詳細的文件。

  聯盟安全局當局私底下聯繫過江凜,告訴他污染的秘密,儘管這個秘密早在五年前清理N195基地時就已經被送到他手中,在解剖污染物時,最先探查到污染的地方的心臟和頭腦。

  人類的罪惡、執念、痛苦、不甘、絕望……才是污染的來源。

  人類正在毀滅他們自己。

  自己一直以來同情的,保護的人類,人類的罪惡,才是這場滅世浩劫的起因。

  底層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貧困、歧視、死亡、面對污染恐懼憤怒、對世界不公的憤恨和無論怎麼抵抗也無法逃脫的宿命成為污染滋生的溫床,在生與滅中達成噩夢般的循環,獻祭的是一個又一個懷揣著理想,相信未來總會降臨的異能者。

  但他們就是罪惡的嗎?不,他們是被命運壓迫的可憐人。

  明明是施虐者給予的傷害,痛苦卻要受害者來償還,這樣不公平。

  這也太不公平了……

  異能署利用未被污染的正常人與異能者進行實驗的秘辛傳遍大街小巷,傳到每一個活著的倖存者耳中。

  彼時精神力測試尚不完善,在實驗中成功研發出精神力檢測裝置與利用精神力對抗污染物的武器宛若救世主一般降臨,然而這一切都是踩在無辜的同胞血肉之上。

  太過殘酷,太過殘忍,更為令人不恥的是,不得不承認,殘酷的實驗確實讓人在困境中獲得與污染物抗戰的力量。

  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異能署瞬間陷入暴亂。

  沒有人注意在一個小小的角落,一個失去最愛的人的孩子,蜷縮成一團無聲痛哭。

  方薔在動亂中找到陸辭言,所有安慰的言語在看到那雙哭到淋漓的藍眸時消失殆盡。

  她以為陸辭言會問她江凜呢?那樣她就可以編造出一個江凜去平息動亂的謊言,儘管人人都知道這場驚天動亂的源頭來自突然消失的黎明之星,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多少人期待著他能繼承父母的遺志,帶領倖存者走到新世界中。

  可惜事實恰好相反,命運總是愛捉弄人。

  他只留下一個小小的,自保之力都沒有的孩子。

  陸辭言哽咽著開口:「他丟下我走了,我沒有papa了。」

  如同神諭所言,江凜離開的那一天,陸辭言學會了流利地說話。

  身披長袍的人走上街頭,拋灑著食物與希望,每一塊食物上都刻著神的福音。

  人類必將走向滅亡。

  無數人在泣淚的土地中跪地高呼:神啊,請垂憐您的造物,降福於末世。

  另一道聲音響起: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間切污濁,我將在虛無中獲得永生。

  這是神的懲罰,只有通過考驗的人可以在神罰中存活,抵達新的世界。

  可為什麼?神創造了我們,連同創造了污穢與不堪,人性的惡貪婪也由神創造,造物主卻因為自己創造的罪惡而懲罰造物。

  異能署分裂為兩派,一派表示異能者的存在是救世星火,一派表示人類的罪惡是災難的源頭,主張清理人類。

  異能署如同飄在洪水中岌岌可危的諾亞方舟,在一場浩劫中徹底湮滅在洪水中。

  *

  江凜在銷毀終端時,看了一眼裡面的消息,他知道異能署,不,現在應該叫安全局,可以通過這個終端定位他的位置,但江凜出於某種隱秘的考量,選擇在做完一切後才開始銷毀這枚小小的終端。

  終端上是一張照片,整潔白淨的診療室里,陸辭言穿著豎條紋病號服蹲坐在地上,雙手把膝蓋抱得很緊,下巴支在手臂雙目無神地看著窗外,像朵自閉的蘑菇。

  「JLin,回來吧,他很想你。」

  江凜摩挲著冰冷的屏幕,好似透過屏幕摩挲著陸辭言泛紅的眼尾與瘦弱的身軀,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堅定地把他抱在自己懷中。

  但江凜做不到。

  陸辭言太純潔了,純潔到,江凜總想這樣污穢的時代怎麼能誕生這樣一個晶瑩剔透的人,體內還流淌著能吞噬一切污染的鮮血。

  江凜坐在山頂望著遠處微茫的燈光,不知道哪一盞裡面有一個小小的陸辭言。

  離開我會過得好一些吧,他這樣告訴自己,別怪papa啊,言言。

  遼闊的天地中下起一場足以吞噬一切的大雪,無數人在寒冷中喪生,僵硬的身軀停留在死亡的前一秒,化作慘白的雕像,銘刻的是難以忘懷的,人類的苦難。

  整個世界都在下雪。

  大雪下了三年零6個月,整個世界重回混沌,天與地混雜到肉眼難以分辨,蒼茫的白籠罩在大地中,又將天與地連成一片。

  「江凜。」

  有個聲音在耳邊恨恨開口,他又說:「你為什麼這麼做?」

  帶著無盡的恨意,被他踩在腳下的人不甘地抬眸,通紅一片的眸子中,血與淚一同滑落,混合在那張青紫交雜的臉上,說不出的狼狽!

  江凜點點頭,沉寂眸子中無波無瀾。

  他哇地吐出口黑血,氣息微弱,卻是嘲笑:「這樣的滋味好受嗎?這樣你就能快樂嗎?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江凜收回腳,目光冷冷望著他爬起身:「好受,快樂,得到了。」

  江凜目光落向門外慘白的天,滿地荒蕪,他眼中悲憫,說:「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

  祁文柏不顧形象地坐在地面,咧開嘴笑,露出滿口帶血白牙,他仰頭哈哈哈大笑,笑到嗆得自己不停咳嗽。

  「那陸辭言呢?你怎麼忍心丟下他,你要他也死嗎?」

  江凜罕見地沉默,祁文柏撐著斷劍起身,望著江凜露出殘忍而釋然的笑,隨後,緩緩將劍刺入自己胸口:「算了,江隊,其實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如果我當時選擇和你一起叛逃……現在恐怕不會那麼糾結那麼矛盾。」

  血液從他身下流淌,蔓延。

  江凜沉默良久,極其輕地從唇縫中吐出幾個字:「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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