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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他與黑暗融為一體。

  曾經的黎明之星墜入黑暗中,成為不折不扣的污染物。

  這是江凜利用污染毀滅世界的第五年,五年來,安全局與教廷相繼垮台,傳教士不再舉著神諭向世界昭告:神啊,乞求您洗去世間切污濁,我將在虛無中獲得永生。

  他們的神已然降臨。

  而他們得償所願,在虛無中獲得永生。

  這是江凜離開陸辭言的第五年。

  此前從未有過這麼長久分離的日子,自己撿到的小孩,脆弱又敏感,哪怕自己一個眼睛都能讓他默默掉眼淚,偏偏在研究所待了十幾年,連人話也不怎麼會說,只會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深藍眸子不斷溢滿淚水。

  江凜很無奈,數次矯正,企圖讓他學會正確表達自己的需求,然無果,乾脆給孩子取了個名字。

  陸辭言。

  不會說話沒關係,不願意說話也沒關係,只要陸辭言露出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江凜沒有理由不答應他的任何請求。

  只要你用那雙眼睛看著我,我就知道,你要我來愛你。

  這孩子很黏人,卻只黏江凜,每次江凜出任務回來,看到的都是一朵自閉的蘑菇,又生氣又委屈,生氣委屈江凜離開自己這麼久,又捨不得真的沖江凜鬧脾氣。

  這是江凜滅世的第五年,在一切的罪惡在大雪中消弭後,最後一個需要消弭的,是他本人。

  江凜已經做好了這輩子不會再見的準備。

  沒想到是自己養大的小孩來送自己最後一程。

  江凜看人來了眼皮都沒抬,「言言,不要把髒東西帶進家門。」

  五年前在自己懷裡撒嬌,離了自己會焦慮到自閉的小孩變了樣,深藍眸子中滿是刺骨寒霜。

  陸辭言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面前,江凜在想,那雙深藍眸子看到自己時會不會蓄滿淚水,順著光潔的臉龐流下。

  出乎意料地,陸辭言沒有流淚。

  他抽出長刀,橫在江凜頸動脈之上,毫不懷疑再偏離三分,刀刃就能劃破他的脖子,罪惡的鮮血噴涌而出。

  陸辭言眸光冰冷,問他:「為什麼?」

  江凜:「你知道為什麼。」

  陸辭言垂著頭,長發披散,江凜看到他緊咬的唇,和下巴晶瑩的淚珠,連成線,一滴又一滴。

  陸辭言壓抑著哭腔:「不,為什麼要拋下我?」

  江凜因為這個稱呼怔愣,良久,他從胸腔里擠出笑聲:「因為……」

  江凜說不出為什麼。

  江凜握住因為主人而顫抖的刀刃,刀刃划過他的脖子,刺骨的冰涼僅僅一瞬間,血液噴涌,撐大本不大的傷口,將他半身染濕。

  陸辭言撲上前,雙手緊緊捂住他的脖子,終於抑制不住哭泣:「我不想你離開我,不要再拋下我了好不好,求你了,江凜。」

  江凜拍拍他的背,語氣溫柔得像在哄當初被自己無情拋下的小孩:「是我不好,我像你道歉,別哭了。」

  「我們還會再見嗎?」

  江凜在良久的沉默後開口:「會。」

  「不要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不會太久。」

  胸腔刺痛。

  陸辭言垂眸,看到沒入自己胸口的刀刃。

  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天色將亮未亮時。

  晨光鋪滿天。

  所以的一切在此刻終結,等待下一個輪迴的降臨。

  第115章

  淚水濕潤無神的雙眼,意識回籠。

  陸辭言才察覺臉上的濕意。

  「你哭了?」

  他說:「你為什麼而哭?」

  陸辭言嗤笑一聲,沒有說出口,一切的問題有了源頭,然而他還沒有準備好怎麼和江凜問好。

  曾經的依戀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淬毒的刀刃,在江凜消失的日日夜夜中毫不留情地將他凌遲,每一個呼吸都在證明,愛無法從他身上抽離,可是太痛苦了,在莽莽雪原中跋涉時,有無數個瞬間,支撐他走下去的從愛變成了恨,比起愛他,更想恨他。

  然而再見到江凜時,滿腔恨意忽然變成想要湧出的苦水,洶湧的愛意再次柔軟地將他毫不留情地包裹,淹沒。

  陸辭言終於問出了困擾自己一生的問題:為什麼要拋下他。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江凜沒有給出答案,這本就是無解的命題,江凜不可能說出他內心多麼洶湧多麼絕望又是多麼迷茫,也說不出離開的夜晚,久久注視著陸辭言面孔時,嘈雜的內心。

  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對不起,和一個渺茫的承諾。

  陸辭言垂下眸子,擦拭臉上淚水,緩慢地平靜下來。

  他望著自己前面毫無波瀾的人,問:「所以你找我來是因為江凜?」

  「是也不是,」他賣了個關子,又說:「不全是因為他,但也和他有點關係,主要還是因為你。」

  「我?」陸辭言從胸腔中發出分不出是笑還是悶哼的氣息,「他當初能拋下我,現在也能。」

  「不,已經和他沒關係了,你是一切的鑰匙,你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包括我,包括你,這是他承諾給你的重逢。」

  陸辭言愣了一下,隨後笑了,意味不明地說:「他做到了。」

  「你開心嗎?」

  陸辭言頓了頓,認真思考後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按照現世中的說法,這裡都是他憑藉自己的力量虛構出來的世界,讓自己忘掉所有,在這裡和你重新開始,但這裡終究不是真實,只要他還存在,污染永遠沒有被徹底清理的一天,即使知道這一切,你還願意將錯就錯嗎?」

  陸辭言啞然,他想起那輪死亡的月亮,又想起江凜沉黑的眸子,此刻估計他還在中央區接受局座的刁難,明明有著動動手指就能改天換地的能力,他卻將自己裝成無害的綿羊。

  「他呢?」陸辭言突然想到什麼,「他會想起來這一切嗎?」

  「他把自己的記憶儲存在兩個容器中,容器碎了,他就能拿回寄存的記憶。」

  陸辭言走到那扇玻璃窗前,日光照的土地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宛如記憶中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的雪原。

  陸辭言深深閉上眼,又緩緩睜開:「你想要我怎麼做?」

  *

  「局座,人到了。」

  窗明几淨的辦公室內,陽光透過高透的玻璃落地窗,在地面裁割規則的幾何陰影,一絲不苟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低著頭正拿著筆批改著什麼,他一側籠罩在陰影中,一半肩頭暴露在陽光下,光與影的分割線在他刀劈斧鑿般的臉上划過,溺在光下那側臉幾乎呈現出一種如玉般的質感。

  他抬起頭不經意看了眼江凜,隨後笑了。

  那是一雙難以言喻的眸子,沉黑,卻不讓人恐懼,暖洋洋的笑意融在眸子中,看江凜的目光反倒像在看闊別已久的情人。

  「好久不見,」他說。

  江凜盯著他的臉,目光掃過他與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眉眼,如果宋臨冷下臉,這眉眼能有九分像。

  面部輪廓清晰流暢,五官面頜輪廓極深,甚至連鼻尖上的小痣也捏的惟妙惟肖,除開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和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

  江凜幾乎是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對於自己這種莫名的癖好竟然有幾分羞恥和唾棄。

  「不算太久,」江凜在崔嵬耳旁說了什麼,讓崔嵬先離開。

  等人將信將疑地離開後,江凜才走上前,雙手撐在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宋臨那張臉,宋臨也大大方方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意外嗎?」宋臨薄唇勾起,「我之前是想過殺你的。」

  「你殺不了我。」江凜無所謂地開口,「相反,你該死了。」

  宋臨微笑著:「如果要他來選擇,你覺得他會怎麼選,是和你在溫柔鄉里溺死,還是選擇回到屬於自己的真實,」

  「江凜,假的就是假的,無論再怎麼像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你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為了讓自己能全心全意地演出你想要的真實,選擇拔掉自己的爪牙,甘願去做自己曾經最討厭最厭惡最憎恨的弱者,真是自欺欺人啊。」

  江凜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撐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手指,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眼前仿佛還在下雪,慘白的將一切都埋葬的雪,天地間孤零零地只有他一個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卻並不開心,可又無法說服自己與現實同流合污,現在有人要他回到雪中,回到他的真實。

  可太冷了。

  他也早就死在那場雪中。

  宋臨站起身,望著自己親手創造的帝國:「你看,我和你不一樣,我把有罪的人全部放逐在牆外,這裡有的只有永遠善良純真和祥和,所以牆內從來沒有污染,你是對的,江凜,污染來源於人類的罪惡。」

  江凜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高樓林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歡聲笑語不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看起來是那麼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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