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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入冷宮的珍妃,最苦的是節令時候,例行申斥,無一例外。按照宮裡的規矩,凡是遇到節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監都要奉旨申斥獲罪的宮人,包括后妃。珍妃獲罪,關入冷宮,就由老太監代表慈禧太后,在每個節令之日,列數珍妃的罪過,指著她的鼻子和臉,痛加申斥,讓珍妃跪在地上敬聽。指定申斥的時間,是午飯之時。申斥完了以後,珍妃必須向上叩頭謝恩。這種摧殘人的申斥恐怕是最不人道、最嚴厲的家法了:別人高高興興地過節日,關入冷宮的人則一次次地受盡凌辱。

  珍妃在接旨以前,講究身份的她,總要梳理一番,她絕不會蓬頭垢面地見太監。

  從東北三所出來,跨過門院,穿過遊廊,來到頤和軒。崔玉桂在前面引路,王德環跟在珍妃後面,太監按照規定不走甬道中間,而是走甬路兩邊。珍妃雖然是罪人,但還是宮裡的小主,她走甬道中間。

  珍妃有一張蒼白的清水一樣的小臉,頭上梳的是兩把頭的髮型,頭上摘去了兩邊的絡子,身穿淡青色的長旗袍,腳底下穿一雙普通的墨綠色緞子鞋。這是當時宮裡最典型的有罪宮妃的裝束,罪妃不許穿蓮花盆底鞋。

  珍妃一直默默地走著,一言不發,她心裡清楚,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一行人到了頤和軒,慈禧太后一個人端坐在那裡,身邊沒有一個侍女。

  崔玉桂上前請安復旨:回老佛爺,珍小主奉旨到了。

  珍妃像木頭人一樣,上前,叩頭,道吉祥,然後一直跪伏在地上,低頭聽訓。

  慈禧太后突然站起來,又突然坐下,然後突然沒頭沒臉地尖聲說:洋鬼子要打進來了,外頭亂糟糟的,誰也保不定會怎麼樣!不過,不論是誰,萬一受了污辱,那就丟盡了皇家的臉面,也對不起列祖列宗!你應當明白!

  慈禧太后話說得極快,語氣十分嚴厲,眼睛卻根本不瞧珍妃。

  珍妃愣了一下,緩慢地說:我明白,不會給祖宗丟臉!

  慈禧太后進一步說:你很年輕,容易惹事!我們要避一避,帶你走,不可能,也不方便!

  珍妃心中一驚,知道時局嚴峻,皇太后要離開皇宮!她靜一下心,依舊冷靜地說:您可以避一避,但可以留皇上坐鎮京師,維持大局。

  慈禧太后一張瘦削的小臉,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嘴巴歪斜得也更加厲害了,聲音顫抖地大聲呵斥道:你死到臨頭,還敢胡說!

  珍妃盯著太后,聲音也提高了:我沒有應死的罪!

  慈禧太后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有罪沒罪,你都得死,都得死!

  珍妃平靜一下,和緩地說:我要見皇上一面。

  慈禧太后冷哼一聲,乜斜著,輕聲問:你想見皇上?你是誰?皇上是誰?

  慈禧盯著珍妃,珍妃感覺一股寒氣直竄心底,她口齒清晰地說道:皇上沒讓我死!

  慈禧太后看也不看她,輕聲說:哼,皇上?皇上也救不了你。

  慈禧太后看一眼天空,不經意地吩咐:扔進井裡。

  一一六

  院子裡一片死寂,仿佛掉一根針就能聽見。可是,慈禧太后的吩咐,好像沒有人聽見似的,沒有反應。

  慈禧太后又一次輕聲說:扔進井裡!來人哪!

  崔玉桂、王德環愰然大悟,明白太后是吩咐他倆!他倆像是觸了電一樣地彈了起來,衝到珍妃跟前。他們看一眼慈禧太后,看一眼珍妃,不知道該不該動手。王德環心中害怕,有意往後躲,十分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慈禧太后冷冷叫道:崔玉桂?

  崔玉桂明白,這一切是真的,他就大步上前,抓住珍妃,連推帶搡地推向井邊。

  珍妃怒氣衝天地叫嚷:我罪不該死!皇上沒讓我死!你們愛逃不逃,皇上不應該跑!我要見皇上!皇上,來世再報恩啊!

  悽慘的聲音,在深井裡迴蕩,在宮院中飄逸,在皇宮上空縈迴。眾人奇怪的是:珍妃在臨死之前,也沒有罵一句髒話!

  宮人們回憶說,這聲音,整整三天三夜,一直在這宮院上空縈迴,聲音又寒冷,又淒切。

  慈禧太后從西安回京以後,不到三天,就把崔玉桂趕出了皇宮,理由是她當時並沒有想把珍妃除掉,更不想把她推進井裡!只是一時在氣頭上,沒想到崔玉桂竟然真的逞能,硬是把她扔進了井裡!

  崔玉桂被無情地趕出了皇宮,他腰不塌,背不駝,還是老性子:老子誰也不求。他被攆出宮後,就住在鼓樓後邊的一個破廟裡,裡面住著許多出宮的太監。

  他是宮裡僅次於李大總管的紅人,有許多積蓄。在大雪紛飛的冬天,經常能看見一個武師模樣的人在地安門的槐蔭道上行走,他就是崔玉桂。

  小榮兒描述說:他頭戴一頂海龍拔針的軟胎帽子,毛茸茸的活像蒙古獵人。一瞧就知道,這是大內的東西。海龍是比水獺還要大的海獸,皮毛比水獺不知要高貴多少倍。這種海獸,不到大雪以後,皮毛上不長銀針,必須到了節氣,銀針才長出來。厚厚的油黑髮亮的絨毛,長出一層三寸來長像雪一樣的銀針,只有海參威進貢,別處是沒有的,宮裡叫威子貨。

  小榮兒帶著讚賞的口氣說:他穿著黑緞團龍暗花馬褂,前胸後背,各是一副團龍,不到民國是不許穿的。兩寸高的紫貂領子,俗話說金頂朝珠掛紫貂!過去不是入過翰林院的人是不許穿紫貂的。領子向外微微地翻著,一大片毛露在外頭,這叫出鋒的領子。襯著一件深湖色的木機春綢皮袍,應時當令的銀狐素筒子,前後擺襟清清楚楚地露著圓圓的狐坎,穿狐皮衣服就算到家了。他下身是玄色春綢棉褲,褲腳往後一抿,用兩根藍飄帶一系,腳底下一雙兩道梁的滿幫雲頭粉底大緞子棉鞋。往上身一看,很神氣。往下身一看,很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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