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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幫你遞遞報告,這個倒可以做得到。”汪一洲忙拱手表示感謝。朱懷鏡先站了起來,免得再自找麻煩,然後說:“打攪汪院長了。我們現在就去精神病醫院看望一下李明溪。我這朋友在荊都無親無故,還望你多多關心啊。”汪一洲點頭說:“自然自然,這也是我的責任啊。”兩人上了車,玉琴說:“這位汪院長說話好不中聽。還是個見人纏,頭次見面,他就開口問你要錢了。”玉琴忍不住一笑,“他哪裡知道,這位朱大處長身上除了皮和肉,就只有骨頭了,哪有錢給他?”朱懷鏡自嘲道:“是啊,市政府一個小小處長,有什麼權?兵頭將尾。不過,這汪一洲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向我匯報。有些人是匯報有癮,見了政府的人就要匯報幾句。正是俗話說的,見了廟門就磕頭。”到了精神病醫院,簡單辦了探視手續,兩人隨醫務人員去了病房。朱懷鏡平生第一次到精神病醫院,見這裡的病房幾乎同牢房差不多,鐵門鐵窗,寒氣森森。這間病房裡有六張病床,床上的病人或坐或躺,見了穿白大褂的醫生,如見不祥,抖抖索索,有的竟鑽進被子裡去了。病人都穿著白底藍條號衣,朱懷鏡看得眼花,一時看不清李明溪是哪一位。醫生指一下最裡面背朝里躺著的那位。朱懷鏡問可不可以進去。醫生說行,但得讓他陪著。玉琴望著朱懷鏡,有些害怕的樣子。朱懷鏡說沒關係的,有醫生在一起,這些人不會胡鬧的。於是醫生走前面,朱懷鏡同玉琴緊隨其後。玉琴到底有些緊張,死死抓著朱懷鏡的手。

  “明溪,明溪……”朱懷鏡叫道,李明溪卻紋絲不動。朱懷鏡便伸手將李明溪的身子扳了過來,“明溪,我是懷鏡呀?看你來了。”李明溪目光痴呆,不知道望人,只死瞪著天花板。朱懷鏡拉起李明溪的手搖了搖,伏下身子望著他的眼睛說:“明溪,明溪,我是懷鏡,朱懷鏡,你的朋友。你沒事的,你好好休息休息就會好的。”“懷鏡?”李明溪像是突然清醒了,“懷鏡?快幫幫我。汪一洲對公安局說我瘋了,把我關監獄裡來了。他陷害我,我怎麼會瘋?我李明溪何等人物?怎麼會瘋?他才瘋哩!汪一洲是瘋子。快快,我這裡有份狀子,你把我帶出去,送到北京去。我一定要告倒汪一洲。”李明溪說著就爬了起來,在枕頭下面,床鋪下面亂翻一氣。翻了好一會兒,李明溪歪起了頭,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頹喪地耷下腦袋。醫生扶著李明溪躺下,示意兩位出去。

  出了病房,醫生說:“這個病人從進來那天起就是這個症狀,時不時又東翻西翻說要找狀子,要告誰告誰。”朱懷鏡問:“他是不是真的病了?”醫生覺得這話問得奇怪,笑了起來:“這會有假?你不看見了他的表現?什麼公安局呀,監獄呀,告狀呀。”朱懷鏡謝過醫生,仍是放心不下,便只好打著市政府的牌子,找了醫院院長,請求他們好好關照李明溪。

  回來的路上,玉琴感嘆朱懷鏡對朋友真好。朱懷鏡說有什麼辦法呢?李明溪沒有別的朋友了。兩人不免又說到汪一洲。朱懷鏡說李明溪的病固然是他自己的原因,但只怕同學院環境也有關係。汪一洲自視資深,壓制後學,簡直就是荊都畫壇一霸。朱懷鏡對此早有耳聞。眼看著李明溪越來越紅了,他肯定不能容忍。不論你是何等人物,也不論你所操何業,只要你身在人下,人家自有辦法治你。

  .

  國畫

  作者:王躍文

  三十四

  最近,辦公廳里的處長們見了朱懷鏡,都會悄悄拉著他神秘地說:“請客呀!”朱懷鏡不好多說,只是笑笑,或說:“請多關照。”他當然要客客氣氣,指望著人家投他的票。這遮遮掩掩說的就是朱懷鏡快提拔的事,但大家一般都不說破,意會而已。組織上希望處長們知道些風聲,好讓大家到時候投票心裡有個底。但又不能太明著來,倒顯得用人民主是在弄虛作假似的。聽說前幾年有位處長不明事理,也是逢著要提拔廳級幹部了,他大大咧咧地在外面說誰誰這回時運來了,要怎麼怎麼的了。結果廳領導找他談話,狠狠批評了他,說他太無組織無紀律了,在人事問題上亂說亂猜。人事問題,可是最嚴肅的問題啊!所以這種事情多是組織上對下面人打啞謎,下面人也只能心裡有數,以啞對啞,不可聲張。

  朱懷鏡到底心裡把握不大,便有意無意到一些處室竄竄。這天上午,他藉故去了劉仲夏那裡。劉仲夏非常客氣,起身握手,像是來了遠道貴客。

  “懷鏡,先祝賀你啊!”劉仲夏倒了茶,遞過一支煙,輕聲說道。

  朱懷鏡謙虛說:“不敢啊,你是我的老領導哩。”簡短對話過後,兩人相視而笑,意味深長。他們並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下去,馬上轉到別的話題上去。其實也就是閒扯。如今官場中人,即使趣味相投的,多半不會像古人那樣挑明了,對天盟誓,義結金蘭,生死與共。他們只會隔三岔五碰到一起坐坐,說說閒話。閒話看似毫無意義,其實是在彼此暗送秋波,讓兩人都明白你我關係不錯。這樣倒也好。因為,往大了說,我們都是革命同志,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怎麼可以搞小宗派?往小的說,既然沒有結義,到時候萬一失和了,彼此都不會因背信棄義而自責。

  從劉仲夏那裡出來,正好碰上韓長興。韓長興一把拉住他,要請他去辦公室坐坐。朱懷鏡本不想去他那裡坐的,因為韓長興是烏縣老鄉,不管怎樣都會投他一票。可韓長興這人口沒遮攔,同他閒話多了,說不定就會出鬼。可讓韓長興拉住了,朱懷鏡沒辦法,只好領他的情。

  一進辦公室,韓長興就把門掩了,興奮地說:“朱處長,太好了,太好了,我為你高興。恭喜恭喜,到時候我把在荊都工作的烏縣老鄉,能聯繫上的都聯繫上,喝幾杯酒,共同祝賀你……”聽著這話,朱懷鏡幾乎有些緊張了,生怕隔牆有耳。卻不好掃人家的面子,他只好笑著,故作神秘地指指隔壁。韓長興這就把聲音放輕些,說:“沒關係,聽不見的。真的啊,你是烏縣的希望和驕傲啊。”朱懷鏡不想讓他再說這個話題,道了謝之後,就轉移話題,問:“韓處長最近沒有回烏縣嗎?”朱懷鏡本是隨便問問的,韓長興卻很認真地回了他的話,還說出一段公案來:“我上個星期回去了一次。告訴你,這次在縣裡聽說了一件事,真有意思。七月份,烏縣發生了一次交通事故,不知你注意到了沒有。當時這事處理了,沒事了。沒想到這回被人捅出來了,原來是縣裡為了迎接皮市長下去視察工作,把街上的瘋子、瞎子、跛子、叫化子,還有算命先生等,全集中起來,用汽車往外地送。不巧,車在路上出事了,人全摔死了。這次上頭派人下來追查,縣裡的領導都推說不清楚這事。只有管民政的應副縣長,人太老實,說幾個縣領導議過這事。這下好了,大家都說不知道這事是怎麼辦的,只有應副縣長知道,責任就落到他頭上了。地委書記吳之人專門找應副縣長談了話,叫他以大局為重,暫時受點委屈。應副縣長深知事情嚴重,哪肯個人受過?吳之人便保證應副縣長只委屈一年,一年之後官復原職,並且今後不影響提拔。應副縣長反覆考慮,覺得自己再怎麼拗不過組織,個人命運反正是組織掌握著的,就硬著頭皮認了。這樣一來,往外地遣送流浪者就是應副縣長一個人擅作主張了。這下他的麻煩就大了,弄不好還要判刑。”朱懷鏡暗自吃驚,卻不動聲色。那位應副縣長朱懷鏡也很熟悉,知道這人還算正直,只是太沒心計了,同事們都在背後說他馬大哈。這人淪作替罪羊,也在情理之中。朱懷鏡不得不佩服張天奇的手段了。“唉,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朱懷鏡像是很感嘆,“不過,我想這事畢竟發生在我們自己家鄉,說來也不好聽,我們自己就不要幫著擴散了。”韓長興很贊同朱懷鏡的意思,說:“對對。我回來之後,還只同你說過這事哩。說真的,這種糙菅人命,然後又讓人替罪的事,同外人說起來真的臉上都不好過。朱處長,你是處處都為家鄉著想啊,叫人佩服!”朱懷鏡竄了幾個處,仍回到自己辦公室。見處里幾位部下在閒扯,朱懷鏡也湊了過去。坐辦公室的,一天到晚也憋得難受,偶爾也會碰到一起說說閒話。朱懷鏡不會太責怪他們。他有時還會同他們一塊說說笑話,也算是溝通上下級之間感情的方法吧。只是他不會同大家泡得太久,說笑一會兒,感覺放鬆得差不多了,他的笑臉就平淡下來,轉身往自己辦公室走。其他同事也就馬上結束閒扯,一一回房,各就各位了。他用不著把笑著的臉馬上拉下來,只需將臉部肌肉復原到正常狀態,部下就心領神會了。今天他進去,聽大家正在說天馬娛樂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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