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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懷鏡便把文章遞了上去,說:“那還是請皮市長過過目,不然我心裡沒有底。”皮市長接過文章就準備低頭了。朱懷鏡知道,皮市長一低頭,他就得告辭。他便沒等皮市長把頭低下去,搶著說:“皮市長,還有個事要向您匯報。這回商品交易會上,日本商人出高價都沒有買走的那幅《寒林圖》,李明溪先生送給我了。我說太昂貴了,受之有愧,李先生卻說情義無價,叫我拿來。我和李先生是很好的朋友。拿回來以後,我想我哪配受這麼好的東西?還是送給市長您吧。”皮市長的頭果然低不下去了,而是枕在高高的皮靠背上,朗聲笑道:“懷鏡會說話,懷鏡會說話。”朱懷鏡便把畫小心打開,讓皮市長再欣賞一會兒,又徐徐卷了起來,放在皮市長的桌上。皮市長微笑著點點頭,說:“就是吳居一的名字值錢啊!”朱懷鏡忙說是是,心裡卻為李明溪叫冤枉。皮市長關於這幅畫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不說了,而是扯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朱懷鏡知道皮市長關於工作上的事也是隨便說說的,為的只是避開老是談論那幅畫。因為那畫目前畢竟值二十八萬,說多了難免尷尬。朱懷鏡對皮市長隨便說的工作上的事很認真地回答了幾句,再說儘快落實皮市長的指示,不再打攪了。

  朱懷鏡回到自己辦公室,給柳秘書長掛了電話,說剛從李明溪那裡回來。不巧,那幅畫已經被人買走了。李明溪不肯說是誰買走的,也不願說賣價多少,說是買畫的人交待過了。柳秘書長只說沒關係的,辛苦你了。朱懷鏡聽得出,柳秘書長語氣平淡,卻無限遺憾。

  回到家裡,香妹倒了水讓他洗了洗臉。這些天有些累,他想早些睡了。剛睡下,李明溪打電話來了:“喂,我說,那畫你要好好收藏啊。”朱懷鏡一聽就知道李明溪這會兒清醒了,一定很後悔。他想,讓李明溪以為這畫還在他手裡,說不定這瘋子哪天就會要回去的。他想讓李明溪死了這條心,就說:“我說過是有人想要買這幅畫,你偏說不要錢,送給我。是誰要你知道嗎?是皮市長。這畫已經掛在皮市長書房裡了。”李明溪啊了一聲,說:“他要?就是懷著不亦樂乎心情的皮市長?天哪,那幅畫是明珠暗投了!”朱懷鏡便罵李明溪:“你別狂妄了,你總把誰都不放在眼裡。這次你要是沒有皮市長和柳秘書長的關心,辦得了畫展?你紅得了?中國的事情,做什麼都得加強領導,你不服不行!”兩人在電話里打了一陣嘴巴仗,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放了電話。他倆平時的爭論僅僅只是為了爭論,圖個嘴巴快活。

  香妹聽出些名堂,就問是什麼寶貝,這麼值錢?朱懷鏡便告訴了香妹,惹得香妹嘖嘖了好半天。香妹的嘖嘖聲讓朱懷鏡猛然間想到為什麼不把這畫留下來自己收藏著呢?這畫現在就價值不菲,今後還會升值。可自己根本想都沒想過要自己留下來,只一門心思想著送人。可見自己到底是個奴才性格!這麼一想,朱懷鏡內心十分羞愧,沒有一絲睡意了。

  .

  國畫

  作者:王躍文

  二十八

  現在朱懷鏡每天的日程都排得很緊。凌晨,他得開車接玉琴一道去工人文化宮練網球。這是朱懷鏡的主意。他對玉琴說,要提高生活質量,每天搞些運動。而天天打保齡球,的確又太奢侈了,就打網球吧。玉琴欣然同意了。朱懷鏡內心卻是另一番打算。皮市長最近也迷上網球了,每天清早都去南天體育館打一會兒。朱懷鏡想讓自己網球技術提高了以後,再去南天打,好陪皮市長玩。所以暫時就去工人文化宮。不過那裡雖說是工人文化宮,真正去玩的只怕沒有多少工人。工人們正愁著下崗哩,有誰天天跑去打網球?朱懷鏡白天當然堅持工作,把事情辦得市長和秘書長們十分滿意。柳秘書長在幹部大會上多次強調,辦公廳的工作做得好不好,就是看領導滿意不滿意。晚上,朱懷鏡要麼陪皮市長打牌,要麼同皮傑、裴大年、黃達洪、宋達清他們吃飯、喝茶、打保齡球。晚上的活動玉琴不一定都參加,場合適宜她就去。朱懷鏡感覺白天的工作都是很日常的,沒什麼真趣,有意義的生活是在八小時以外。難怪《紅樓夢》里寫的儘是些喝酒、吟詩、過生日的事。賈政他們都當著官,對他們的公務活動,書上往往一句話就交待了,要麼是“賈政才下衙門,正向賈璉問起拿車之事”,要麼是“卻說賈政自從在工部掌印,家中人盡有發財的”。

  轉眼到了七月份,一場大洪水再次席捲了荊都市的幾個地市。若有地區受災嚴重,而烏縣的災害又說是百年不遇。整個抗洪救災工作持續了二十多天。洪水退去後,市政府號召全市人民迅速投入災後恢復和生產自救。烏縣的張天奇最會出經驗,一邊部署全縣人民修復水毀工程,他們的成功做法就一邊在《荊都日報》上登載出來了。皮市長本來就賞識張天奇,他便親自帶領有關部門的領導去烏縣視察工作。最近,市裡的領導總是頻繁地去烏縣,當然是衝著那裡的種種經驗去的。可是懂得官場套路的人心裡明白,張天奇快要升官了。因為市里領導走馬燈似的去烏縣,為的是給張天奇的提拔製造輿論氛圍。有人說張天奇將任若有地委副書記,有人卻說他會去當副專員。朱懷鏡知道內幕,但不是很知心的人問起,他總是三緘其口。這次去烏縣本來沒朱懷鏡去的事,但皮市長知道他是烏縣人,也帶上了他。

  皮市長這次下去與以往不同。他說,大災剛過,滿目黃湯,群眾生活十分困難。我們要發揚艱苦奮鬥的作風,不要把排場搞得張張揚揚的。他指示各單位都不得自帶小車,一律坐政府的大客車去。可政府大客車是國產的,沒有空調,大熱天的,有些部門的領導年紀大了,坐著受不了。柳秘書長就指示行政處長韓長興去工商銀行借了一輛日本產大客車。所以這次皮市長下去真的是輕車簡從了。只有一輛警車在前面開道,後面是一輛新聞採訪車。警車還是要的,不然路上的安全沒有保障。新聞採訪車也是要的,因為把領導的指示通過新聞播出去也是指導工作的方法,並不是有人理解的那樣只是為了上鏡頭。

  朱懷鏡同方明遠沒有坐前面的警車,也坐在了大客車裡。只是他倆年輕些,就坐在最後面。警車裡只坐了皮市長的警衛瞿繼朋。陳雁也沒有坐後面的採訪車,因只有她一位女士,大家就讓她坐在前麵皮市長的身邊。上車後,大家說笑一會兒,就說到國產汽車和進口汽車的質量問題,感嘆中國汽車業的前途。一聽說這汽車是政府向工商銀行借的,就引起了有些部門領導的感慨。工商銀行的李行長也在場,可水利廳的郭廳長卻並不避諱,也不怕皮市長聽了不高興,說:“皮市長,政府的汽車不如銀行的,這說明個問題。當然,我不是說我們市政府怎麼,我們工商銀行怎麼。我是說,目前這種體制決定了政府權力集中不夠,部門分權太多。”郭廳長儘管說得很方法,也不無道理,可他這話一說,本來輕鬆的場面,驟然間不是個味道了。一時間沒有任何人說話,幾乎可以讓人聽見汽車空調的聲音。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等著誰說些什麼沖淡氣氛。皮市長回頭笑了笑,說:“老郭說得很有道理。我認為,現行體制的確需要改革,但部門的同志也需要轉變一個觀念,那就是,自己就是政府的一部分。我曾經批評過一位部門領導,他總是喜歡說你們政府你們政府,好像他那個部門就不是政府部門。政府是什麼?政府難道就是我們幾個市領導?政府是由政府組成單位組成的。體制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們不能等到體制全部理順之後才服從政府統一號召。所以,我經常強調一個觀點,那就是,在體制轉軌時期尤其要強調紀律,步調一致。”大家這才放鬆些,都說皮市長說得對。其實就是這些人有時只顧部門利益,不聽政府打招呼。大家說話是漫談式的,說著說著就說到痞話去了。因為都是一定層次的領導,說什麼都很隨便。又因為車上坐著一位漂亮的女士,大家說痞話的勁頭更足,一個比一個野。郭廳長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讓皮市長臉上不好過了。也叫在座的各位同仁不好意思,就有意顯得輕鬆些,講了個笑話。他說有位考古學家對兒媳婦有那意思。兒媳婦向婆婆訴苦,婆婆想了個主意,如此如此交待了兒媳。有天,考古學家的兒子出差去了,老婆回娘家去了。晚上,兒媳婦就故作風情,暗示公公晚上去她那裡。晚上黑燈瞎火,公公興沖沖地摸了進去,二人幹了起來。考古學家邊干邊喜滋滋地感嘆,說嫩一點味道硬是不一樣。突然,房裡的燈亮了,原來是自己的老婆躺在下面。老婆朝考古學家扇了一耳巴子,說,虧你還是考古學家,明明年代早了二十多年都考證不出!頓時滿堂大笑。皮市長聽了,笑著批評人,叫大家只准說到床沿下面,褲帶上面。他這一說,立即就有人把他這話概括為關於痞話的一上一下原則。一上一下,不言自明,大家都笑了,說這是今天誕生的經典笑話,說皮市長極大地豐富了民間口頭文學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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