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但他的心頭仍然輕鬆不起來。柳秘書長哪可能出二十八萬塊錢買那畫?他出得起二十八萬也不敢拿出來啊!一個政府秘書長怎麼會有這麼多錢?就算柳秘書長肯出這麼多錢,李明溪那裡說得通嗎?當初日本人想買他說什麼也不肯啊!但既然柳秘書長說出來了,朱懷鏡再怎麼犯難,還是得跑一趟的。

  朱懷鏡暫且不去想這事,埋頭看鄧才剛起糙的論文。文字不太長,一萬五千字,一會兒就看完了。鄧才剛的文墨功夫還真的不錯。照說,政府機關裡面是看重幹部的文字水平的,可這鄧才剛就是上不了。從內心裡說,朱懷鏡越來越佩服鄧才剛的能力和人品了。可他不知領導心目中的鄧才剛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就不敢貿然替他說話。他拿著稿子,走到鄧才剛辦公室,表情很好,嘴上卻留有餘地,說:“老鄧,稿子我看了,就這些觀點吧。你先安排列印一下,我再送皮市長審閱吧。”鄧才剛只是謙虛,不多說話。朱懷鏡說完事兒又坐下來同鄧才剛聊會兒天,這就像寫文章,算是對剛才他語氣生硬的一個照應吧。朱懷鏡起身告辭,鄧才剛就去文印室安排列印去了。

  晚上,朱懷鏡獨自開車去了美院。本想讓玉琴陪他去的,但玉琴晚上值班,他只好一個人去了。他遠遠地就望見李明溪窗口有燈光,上樓卻敲了半天門,才見李明溪把門開了一條fèng兒,怯生生地朝外張望。見是朱懷鏡,才把門全部打開了。

  “是不是裡面藏了什麼人?”朱懷鏡進屋就開玩笑。

  “人?哪裡藏了人?”李明溪睜大眼睛,表情有些驚恐。

  朱懷鏡望望李明溪,心想這瘋子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了。卻突然發現屋裡比平日更加凌亂了,床、桌子、書櫃全部集中到房子中間沒有一件東西靠著牆壁。李明溪靠著書櫃站著,望著朱懷鏡,目光怪異。

  “你怎麼了?”朱懷鏡問。李明溪像是沒有聽懂,問:“怎麼了?”

  朱懷鏡在床沿坐下,說:“屋子怎麼搞得這麼亂?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堆在屋中間幹什麼?”李明溪臉紅了,說:“懷鏡,你平常老是叫我瘋子,我只怕是要瘋了。這一段我莫名其妙地膽怯,不管白天晚上,走路時總覺得腳後跟兒拖著一股冷風,叫我不寒而慄。尤其是晚上,總是噩夢不斷。每天晚上都夢見有些凶神惡煞的人破牆而入。真的懷鏡,我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

  李明溪倦怠的面容、畏怯的眼神、低沉的語調,很有感染力,朱懷鏡感覺身上冷颼颼地麻了一陣。但他不想讓自己的感動流露出來,反而笑了,說:“你能夠說自己快瘋了,說明你不會瘋的。怎麼回事?是不是這次畫展發了財,擔心有人打劫?”李明溪腦袋晃動著,看不出是搖頭還是點頭。他雙手抱著肩,給人冬天的感覺。可時令早已是夏天了。

  朱懷鏡見他這樣子,連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了,正經說:“你這回真的發了,可以考慮買套房子,娶個老婆。你一個人過日子,不是個話。”李明溪這時蹲在一個角落裡了,仍舊雙手抱著肩,像是很冷。他就這麼蹲在那裡,兩眼直勾勾的,聽著朱懷鏡說話。突然,李明溪猛地回頭望了身後一眼,像發現背後有一條蛇或別的什麼嚇人的東西,忙站了起來,回到屋子中間來了。朱懷鏡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對著個空屋子說話,這瘋子根本就不在聽,而是沉溺在他自己那恐懼的狂想里。心想這李明溪只怕真的會瘋,不禁心生憐憫了。“明溪,我不知你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這麼害怕?要是擔心你的那些寶貝畫叫人打劫,可不可由我替你保管?”朱懷鏡覺得自己這話很真誠。

  說到畫,李明溪眼睛亮了一下,可這光亮只像流星一樣稍縱即逝。他嘆了一聲,說:“我發現我腦子只怕是有問題了。就說畫,有時我把它看成命根子似的,幾乎不能容忍別人碰它。可過了一會兒,我又會覺得它不過就是一張紙上塗了些髒兮兮的顏色。所謂藝術,只是人們意念中虛幻的景象。這大概同人們吸毒之後的感覺一樣。總是這樣,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成天在我腦子裡翻來覆去,很折磨人。”如果真像李明溪所說,朱懷鏡就拿不準這人此時此刻是清醒還是糊塗了。不過他知道同李明溪說話,該怎樣就怎樣,繞再多的彎子都沒有意義,何況他現在已是似瘋非瘋了。這麼一想,朱懷鏡就直截了當地問:“明溪,你那幅《寒林圖》硬是不肯脫手?有人想買哩!”李明溪把頭重重地搖著,像是裡面鑽進了許多螞蟻。他搖了半天頭,才說:“我就不明白那畫真的值得那麼多錢!天底下的人只怕都有病了。你不用說誰想買了,你要的話,拿去吧。”朱懷鏡沒想到李明溪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把畫送給他,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他意識到這人只怕是快瘋了。又怕他一會兒清醒過來反悔,忙問:“那畫在哪裡?”李明溪把手懶懶地抬了一下,沒精打采。朱懷鏡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打開書櫃下面的門,見裡面放著些畫。這些寶貝就這麼胡亂堆著,朱懷鏡感到十分可惜。他翻了一會兒,才翻到那幅《寒林圖》。他把畫拿在手裡,面對一攤爛泥般的李明溪,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可李明溪兩眼茫然,似乎身處另一個世界。見這景況,朱懷鏡客氣話都顧不上說,只拍拍李明溪的肩,叫他好好休息,就告辭了。出了門,朱懷鏡左右兩手是兩種不同的感覺。他右手拿著《寒林圖》,感覺自己簡直是握著當代中國美術史的一部分。他想,因為吳居一的緣故,這幅《寒林圖》註定會載入中國當代美術史的。而圍繞這幅畫發生的故事,只要文人們稍加敷衍,就會很具傳奇色彩。他的左手因為剛才拍了李明溪的肩,碰著了那暴露而冷硬的肩胛骨,就像觸摸到了骷髏,叫他很不舒服。他禁不住勾攏幾個指頭在掌心擦了擦,想擺脫這種不祥的感覺。

  朱懷鏡開著車往回趕。他已忘記了李明溪那死硬的肩胛骨,心裡只為《寒林圖》興奮。這畫太珍貴了,目前已值二十八萬人民幣啊!進了政府大院,朱懷鏡看看手錶,才八點多。還早,乾脆把畫送到柳秘書長家裡去算了。他先把車子停進車庫,再往柳秘書長家裡去。路過辦公樓,見皮市長的辦公室亮著燈光。朱懷鏡猛然感到一陣尿急的感覺,雙腿發僵,肛門緊縮,背上生汗。心想,這畫為什麼要送給柳子風呢?怎麼不可以送給皮市長?朱懷鏡忙去自己辦公室,取了列印好了的皮市長論文,拿著畫去皮市長辦公室。上了樓,又擔心柳秘書長是不是也同皮市長在一塊兒。他便回頭看了看柳秘書長的辦公室,黑著燈。他便猜想柳秘書長沒有來,要不然他的辦公室也會亮著燈的。

  果然只有皮市長一個人在辦公室批閱文件。見朱懷鏡敲門進去,皮市長抬頭招呼一聲:“懷鏡,有什麼事?”說罷仍舊低頭看文件。

  朱懷鏡回道:“按您的指示,給《荊都日報》寫了篇文章,送給您審閱。”皮市長抬頭望著朱懷鏡,笑道:“我就不看了吧。你起糙的,我放心。”他話是這麼說,手卻伸了過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