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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他:「能做無罪辯護嗎?」

  祖喻有些訝異地看他一眼,揚了揚手裡的判決書,「一審都認罪認罰了。」再次瀏覽案情,「而且涉案金額這麼大,很難說沒有犯罪故意。」

  「所以完全沒機會了嗎?」小胖執著道。

  祖喻看著手裡的判決書,「這得見完當事人才知道。」說罷瞥了眼卷宗開頭的當事人信息,「20歲......初中學歷?」

  腦海中躍然浮現出陳寶鑫那張蔫了吧唧的臉,祖喻難以掩飾地面露鄙夷,這不就典型的不好好學習成天上樹掏鳥的那類選手。

  小胖難得話少,車子一直駛到了城郊,在一片城中村里七拐八拐,最終卡在一條過於窄小的巷子前橫豎擠不進去了才作罷。兩人下車,又往前步行了一段,終於來到一戶平房門前。

  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其實祖喻內心有些震撼,因為他來A市多年,從來沒來過這片,他甚至不知道A市還存在這麼落後的地方。

  兩人來到一扇鏽跡斑斑的藍色鐵門前,門沒鎖,小胖輕車熟路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內是片不大的小院,院裡有些空地可以種菜,但此時天寒,所以什麼都沒種。菜地一側有一間不大的棚屋,看著像是祖喻小時候家裡的廚房。

  小胖來到院內的屋門前敲了敲,很快,一個白淨的少年開了門。

  「許律師。」

  少年一句「許律師」叫的祖喻愣了又愣,這才想起來小胖有個和本人氣質極其不符的正經名字——許光明。

  少年很靦腆,待人十分客氣,招呼他們進門後給他們倒了些水,便再沒什麼話了。這間屋子不大,有兩間臥室,都收拾得十分乾淨。三人來到客廳,有一個7、8歲的孩子坐在地毯上擺弄彩筆,應該是當事人的弟弟。

  「這是祖律,他也是你的二審辯護人。」三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小胖簡單介紹道。

  祖喻向少年伸出手,少年愣了一下,也連忙伸出手來,有些侷促地和他握了握。

  「聽許律師說,你想做無罪辯護?」祖喻道。

  少年有些茫然,「什麼是無罪辯護?」

  「就是向法院表示你是無罪的,如果打贏了,你就不用被判刑。」小胖向他解釋道。

  少年露出了猶疑的神色,不斷搓弄著自己的手指,吶吶道:「也、也不用,要是我真的違法了,我接受處罰也行,就是別這麼重,我覺得上次判的太重了。」

  很明顯少年並沒有相關方面的法律意識,並且是個十分老實的傢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了,但執法機關說他有罪,他就認為自己確實是有罪的,他甚至沒打算為自己狡辯一下。

  他的老實程度讓祖喻直接省略了每次會見當事人時必說的「你必須跟我坦白交代這樣我才能幫你巴拉巴拉」那套開場白。

  「你知道買賣野生保護動物是犯法的嗎?」祖喻問道。

  「這個我知道,但我賣的鸚鵡都是我自己養的呀。」少年很快答道,顯然他也對自己的罪名感到疑惑。

  「你是說警方查獲的25隻小太陽鸚鵡、2隻太平洋鸚鵡、9隻和尚鸚鵡,還有賣出去的那些,都是你自己養殖的?」祖喻有些吃驚,他對動物沒什麼了解,也從來沒成功養活過什麼東西,「那你最初用於繁育的那些鸚鵡是哪來的呢?」

  少年老實道:「小太陽和和尚是之前鄰居家張大爺的,後來張大爺去世了,他的子女都在城區住樓房,說不方便養這些,知道我喜歡鳥,就把張大爺的3隻小太陽和2隻和尚送我了,後來它們下崽了嘛,就越養越多。」少年說著指了指院子裡的那間棚屋,「沒辦法,我就把那間屋子騰出來做鳥舍了,那原本是個柴房,冬天養鳥有點冷,我就裝了保溫層,還安了通風口,北側那面牆之前有些鬆動了,我又重新加固了一遍.......」

  講起養鳥,少年開始滔滔不絕,祖喻沒有打斷,耐心地聽著。

  「那後來是怎麼開始售賣的?」祖喻道。

  「因為太多了嘛,養起來也吃力了,但我跟它們都有感情,不可能直接扔掉。我之前在磚廠上班,就問同事有沒有人願意養,剛開始送了一部分,後來有人說願意買,我就開始賣了。再後來加了一些養鳥愛好者的群,一傳十,十傳百,越賣越多,我就把磚廠的工作辭了,專門養鸚鵡,這樣既能賺錢,也能陪我弟弟......」

  祖喻看了眼坐在他們腳邊地毯上的小男孩,忽然發覺這孩子有些奇怪,至於到底哪裡奇怪又說不上來,只能說似乎有點太乖了。看看表,他們進門也有一會兒了,作為一個7、8歲狗都嫌的小男孩,丫不哭不鬧不粘人,也不咋咋呼呼地滿屋子瘋跑,就在那兒擺弄彩筆,穩重得一點兒不像這個年紀。

  「陪你弟弟做什麼?他不用上學嗎?」祖喻收回視線。

  少年看了看小胖,似乎這才意識到小胖並沒有跟這位新委託的祖律師說明自己的情況,愣怔了一下,輕聲道:「哦,我弟弟是自閉症,沒法兒上常規學校。」

  祖喻愣住了。

  沒等祖喻接著問,少年主動道:「我們父母在我初中時都去世了。」

  從少年家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鏽跡斑斑的藍色鐵門後亮起了一盞黃色的燈,少年站在門前目送他們離去,暖黃色的燈光灑在漆黑的小巷裡,微微替他們照亮了腳下的路。

  回到車裡,祖喻和小胖都沉默著。

  「這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片刻之後,祖喻道。

  「對。」小胖點頭。

  「是你認識的人?」祖喻轉頭看他。

  小胖拿出手機翻了翻,點開一個聊天群遞到祖喻面前。

  「來自星星的孩子?」祖喻接過手機,不由念出了群名。

  「這是自閉症兒童的家屬群,大家把自閉症兒童叫做來自星星的孩子,簡稱星寶。」小胖道。

  祖喻睜大了眼睛,「你怎麼會在這個群里?」

  「內心戲先歇一歇,」小胖淡定道,「我不是星寶家屬。」

  「哦。」祖喻也不知自己為何感到鬆了一口氣。

  「我前男友,」小胖接著道,「他弟弟也是星寶。」

  這回祖喻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

  「星寶和普通小朋友不一樣,他們沒法正常地和人溝通,家屬需要花很多時間陪護他們,你對普通小朋友說一遍就行的話,可能需要對星寶重複一千遍他們才能聽進去。所以大多數星寶家庭,父母中會有一人選擇辭職在家,全天候的陪護指導,這樣他們才有可能在長大後擁有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能力。」小胖將車窗打開了一個縫,側過臉去呼吸外面凜冽的空氣。

  「有能力的家庭會送星寶去特殊的教育學校,但費用很高,非常高。你也看到了,這個星寶除了他哥啥都沒有,他哥還要進去了。」小胖關上車窗,有些恍惚地望著前方,無意義地低罵了一句,「真他媽的......」

  祖喻理解他沒有主語的咒罵,因為他也時常有這樣想咒罵老天的時刻,生活已經如此的艱難,偏偏麻繩總挑細處斷。

  小胖發動汽車,沿著來時的路駛去。路上他說,「雖然希望渺茫,但我還是希望做無罪辯護。」

  祖喻回答:「必須做無罪辯護。」

  第45章

  回家後祖喻仔細研究了小胖交給他的案卷資料。按照小胖一審時的辯護思路,是打算認罪認罰爭取緩刑的。畢竟這是最保險的做法,換做祖喻,很可能也會這樣建議。

  但由於年前最新下發了「切實保護生態安全,嚴厲打擊野生動物非法交易」專項行動的通知,各地執法部門響應號召,針對花鳥市場等區域開展整治檢查,執法力度大大增加,本次案件的當事人王凡就是在這次行動中被抓的。如此形勢之下,原本判三緩五的量刑建議並沒有被法院採納,而是直接判了3年有期徒刑。

  這樣的背景下,讓法院改判無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個案件爭議的重點是人工飼養繁育的野生保護動物到底還算不算是法律意義上的保護動物。儘管從常理來看,因為買賣了自己飼養的鸚鵡而被判三年有期徒刑是很難被廣大老百姓接受的一件事,畢竟搶劫、□□這樣的惡性事件可能也才只判三年而已。

  但法律是維護廣大社會民生的工具,只有定式化才能保證它在大範圍內的可行性。況且法院也不是專業的動物保護機構,沒法一個案子一個案子地去深入研究不同物種的繁育情況。如果沒有證據,只是辯論式地爭執人工飼養的保護動物還是不是保護動物這樣的灰色區域,是很難讓法院改判的。

  所以祖喻將辯護重點放在了證據材料上。經過仔細梳理,祖喻找出了當初偵查立案時的幾處程序錯誤,並計劃以此入手,推翻整個證據鏈。

  因為祖喻也對保護動物及其品種劃分知之甚少,所以在研究案卷材料的同時還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去了解相關領域的專業知識。時間緊任務重,祖喻立刻全身心投入到了案件辦理中。白天,祖喻在公司坐班,處理公務的間隙抽空查閱物種劃分的相關論文,晚上回到家便抓緊研究案卷材料,組織辯護詞,一連幾天推脫說身體不適,沒有參加日常應酬的各式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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