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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地殘肢中,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持刀站立,她像困獸一般弓著腰,被人群包圍退無可退。她周圍的屍體死狀悽慘,一時無人再敢上前,而這頭困獸殺紅了眼,隱隱有衝出包圍反殺的趨勢。

  銀亮的匕首自馮飾非袖裡滑出,抵上竇謠的咽喉。

  「呂閣主,放下兵刃,」她心頭懼怕,厲聲道,「否則我就殺了他。你很喜歡他吧?我記得呂閣主以前出行從不帶侍從,居所也不允許床侍久住,為了一個竇謠,全都破例了……不想看著他血濺三尺,那就束手就擒。」

  有一瞬間,竇謠心底是希望呂妙橙丟開兵刃的。成為她的軟肋,那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

  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竭力想找出由頭,卻只看得見自己。

  月色晦暗不明,他在此刻看見了呂妙橙動搖的手。那隻手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手臂上蜿蜒而下,匯入刀鋒,又一滴一滴落在沙地里。刀柄裹漫鮮血,應是極易脫手的,可她在對戰時死死攥住,指節發白。

  此刻那指節鬆動了。

  有什麼東西從眼眶裡要湧出來,竇謠生生地忍住。他想,別管他了……局勢如此明晰,掉頭就走不好嗎?

  現在丟下兵刃做什麼,乖乖被抓住,聽他解釋嗎?他解釋不清了。

  竇謠心想,他再也不要喜歡這樣的呂妙橙。對他太好了……會害死她自己的。

  不要給他機會,不要聽他解釋。

  她此時尚有餘力,還能撤出去。

  銀鈴的干擾在減弱,他清楚馮飾非想讓他開口求救。

  可是她的算盤打錯了。他不會奮力解釋,也不會求救的。

  「馮大人,我自始至終都是月蝕門的人,你為何現在要如此對我?」竇謠不可置信地叫喊起來,「我忍辱負重在呂妙橙身邊潛伏這麼多日,到頭來你竟不信我,要找個由頭殺我?」

  「……什麼?」馮飾非有一瞬的詫異。

  她原以為竇謠早就被呂妙橙收攏,叛離少主……如今這算是怎麼回事?

  馮飾非的視線轉而投在中央的血人身上。

  呂妙橙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竇謠,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要我說什麼……呂妙橙,你是什麼人,你自己心裡沒數嗎?你真的相信我說得那些話了?那我現在要你束手就擒,你聽嗎?」竇謠側過頭,煞有介事地提醒馮飾非,「她現在是強弩之末,還是不要貿然交手,先觀察一番。」

  馮飾非見呂妙橙提刀一步一步走來,對抵在竇謠頸項的匕首視若無睹,登時心下雪亮,鬆開他嚴陣以待。

  「我知道她右肩至胸口有一處貫穿傷。」竇謠面不改色地對她說道。

  「這樣的傷,還能站起來?」

  「她修煉的功法很邪性,但是她撐不了多久了,只要拖住她即可。」

  呂妙橙將這幾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她心裡最後一點希冀也跟著消散在話語中,遂停住了腳步。

  「竇謠,」她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我看錯了,你這個間諜當的很好。下次再見,我會抓住你的。」

  呂妙橙的身形並不穩,走出幾步遠,便有人要追殺上去,但一一被斬開。馮飾非也不敢輕舉妄動,下令讓所有人跟隨在她身後,等著她精疲力盡……然而事與願違,一匹駿馬忽然疾馳而來,馬上的呂七單手撈起她,揚長而去。

  竇謠立在夜風中,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他立即抬手拭去,以免被旁人發現。

  他以前希望自己的謊話永不敗露,無論那是多麼拙劣的伎倆;現在他說出了最無懈可擊的謊言,卻盼著它被那人識破……竇謠很清楚,從今以後,她不會再信他了。

  「主人,我來遲了,」呂七回想起呂風放水的那一腳,「你的傷如何?」

  「無礙,死不了。」呂妙橙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傷口,方才的鏖戰讓傷口撕裂開了,所幸出血量不多。

  「竇謠呢?他留在那裡……」

  「他很安全,」呂妙橙突兀地笑起來,「真是我小看他了。一個竇謠,一個呂風……我還真是容易輕信於人。」

  荒原的月輪總是最明亮的。她仰起臉來,皎潔月色傾瀉如霧,讓她沒來由的回憶起那人的後頸。

  明知是間諜,還選擇相信,她不禁笑出了聲。

  說什麼不想她死,恐怕這世上最想讓她死的,當屬他竇謠。細細想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一個往日裡對她避之不及的人,突然就轉了性子投懷送抱,願意改投她身側。

  她除了閣主身份,還有什麼值得他謀取的東西?

  打的是明牌啊。

  偏偏她就信了,一次又一次,為他赴紅蓼谷尋解藥,處處小心、時時呵護,就連在床榻上都關照著他的感受。是啊,他總是哭得厲害,抖得厲害——這已經足夠明顯了,她卻像個瞎子似的。

  如今想來,無一處不明顯,無一處不昭然若揭。

  她永遠是被欺騙的那個……從前是,現在也是。呂妙橙抬起手,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心臟,想知道那裡面究竟還裝著什麼。

  應該什麼也不剩了。

  「呂七,我們不回聞傾閣,」呂妙橙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光儘是冷然,「找個地方閉關。」

  ————

  聞傾閣主於蒼梧城外遭逢月蝕門和銀雨劍兩番對決,身負重傷下落不明,消息迅速在江湖中傳開,而聞傾閣護法凜地一夜間掌控了整個門派。

  ————

  意識逐漸下潛,沉至最混沌的深處。

  鄉間小路上,呂妙橙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大雪一同走著,不遠處寧賦的馬車停在村口大樹下。

  「帶了什麼東西?」寧賦示意漆羽接過包袱。

  「衣服和一些物件,」呂妙橙將包袱一個一個卸下來,「春夏秋冬的都帶上了……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呂妙橙長嘆一聲:「我今日才知道,那張三千兩的欠條是假的。我上趕著去給人家當樂子,你說好笑不好笑?」

  「此事的確過分,」寧賦肅然道,「我今後會敲打她的。」

  「你這麼有權勢?」呂妙橙挑了挑眉,「想揍誰就揍誰。我以後也要做像你這樣的人。」

  「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

  寧賦鄭重地說道。這一刻她周身似有無形的威壓,每一個字都是重達千斤的許諾。

  饒是呂妙橙也被震住,愣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去和娘爹告別。」

  她轉身向著夜色走去,面前卻閃出一個人影,不容分說擋住去路。

  「漆羽,你攔著我做什麼……」她回過頭,看見寧賦的神色異常嚴峻。

  「呂妙橙,時間不多了,走吧。」

  「我還沒見他們最後一面呢……」

  寧賦擰起長眉,眼神示意漆羽,後者心領神會,抬手做出一記手刀,劈向呂妙橙的後頸——

  「撲通」,呂妙橙被人推開,就地翻滾,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這一擊。

  「什麼意思?」

  她茫然地倒在地上,看著秋楊持劍擋在自己身前。

  寧賦並不回答,眼見事情敗露,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催促漆羽道:「殺了秋楊。」

  聞言,呂妙橙徹底呆住。

  就因為秋楊不讓自己走,寧賦就要殺她……不,寧賦不是這樣的人,她明明通曉典

  籍,為人淡泊,張口便是天下之勢民生之艱,常言人命不分貴賤……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她愣愣地望著秋楊和漆羽纏鬥,寧賦眼底深寒,完全變了一個人。

  「呂妙橙,你雙親的墳被她挖了!」秋楊喊道,「不管你信不信,寧賦她根本不叫寧賦,她的名字是任永夏,當今雍王任永夏!」

  「你在……開什麼玩笑?堂堂親王找我做什麼……」

  秋楊急得面色漲紅:「她是你姑姑!」

  「噗嗤」一聲,呂妙橙忍不住笑了出來:「秋楊,你是瘋了嗎?雍王如果是我姑姑,那我爹爹不就成了老雍王的王子?」

  就算是說書的也不敢這樣吹!這不可能,首先寧賦只是個世家女君,其次,她這家徒四壁的樣子,爹爹若真是王子怎會受得了?娘親又何德何能娶他!

  驟然聽見的消息太過荒唐,呂妙橙的腦子幾乎快眩暈了。

  就在這時,寧賦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她說的不錯。呂妙橙,你的父親是我幼弟。你應該不知道他的名字吧,現在我告訴你,他叫任永冬,小名是冬兒。許多年前跟著你母親私奔,如今已是……陰陽兩隔,他的屍骨我必須帶回家。至於你的母親,那個卑賤之人,我已將她挫骨揚灰了。」

  「你也在開玩笑?寧姑姑……」呂妙橙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腦中一片空白。<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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