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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衛們不得入內,都在前院呢!」

  平時太后身邊本來一直都佩劍女官,只因為是在寺廟裡,攜帶兵器怕對神佛不敬,她們都卸了武器,此刻只能簇擁著他們急匆匆往前院走,寺廟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哭喊聲,呼救聲交織在一起,逃跑的,救火的,往來穿梭不絕,等他們趕到前院,才發現大門居然被人上了鎖,外頭的護衛正在撞門,有些護衛心急,直接翻牆進來了。

  「你們保護好太后!」苻曄從一個護衛身上抽出一把劍來握在手裡,看到永福塔已經燃燒到四五層之上。

  這永福塔是木結構的佛塔,被人蓄意縱火,借著晚上的山風一發不可收拾。火舌沿著塔身盤旋而上,苻曄忽然想起住在永福塔附近的楚國夫人,忙交代慶喜他們守著太后,自己拎著劍就往後面跑。

  「苻曄,你要去哪兒?!」太后喊他。

  「我去看看火情。」他一邊喊一邊往前跑,太后忙吩咐身邊侍衛:「快跟著王爺去,一定要保護好他!」

  雙福和慶喜也跟了上來,他們穿過一道道院門,最先著火的廂房的火已經被撲滅了,僧尼們正在拎著水桶往永福塔去,苻曄從她們手裡抓過一桶水便朝跨過了院門,到了永福塔下面的院子裡,只看到火花四濺,火勢居然直接躥到七層之上了。整個黑夜都被這燃燒的高塔照亮,下面的人無論在怎麼救都不過杯水車薪,有女尼見這永福塔要毀於大火,忍不住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苻曄喘著氣看向燃燒的高塔。

  救不了了。

  火光映紅了苻曄的臉,大火燃燒起來,山風也因為熱氣變得更大了。他立即指揮眾人疏散,不斷有火星子從塔上四濺下來,猶如漫天火雨。

  「這院子裡的貴人都疏散了麼?」他問指揮滅火的都寺。

  都寺流著淚說:「已經遣人去看了。」

  苻曄直接朝楚國夫人住的院子跑去,身後幾十丈的高塔已經迅速燃燒到最高層,鎏金銅鐸在大火中紛紛墜落,砸在他身邊發出沉悶轟鳴。整個高塔都被烈焰吞沒,成為通天火柱。

  永昌山是京郊唯一的一座山,如今火光躥天,燃燒的高塔在黑夜裡數十里都能看見,頃刻間便引起全城震動。

  苻煌正忍著頭疾看奏摺,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驚呼聲,隨即秦內監跑進來,喊:「陛下,不好了,崇華寺著火了!」

  苻煌快步從青元宮出來,看到青元宮有幾個小內官雙手合十跪在地上,仰頭看,隔著巍峨的宮宇,只看到永福塔上躥起的火焰,在夜色里宛如一條怒張搖曳的金龍,直衝雲霄。

  第23章

  秦內監自苻煌兩歲起便開始服侍他了。在他心中,苻煌生來便有天子之相,幼年時便比其他皇子更為端重自持,十二三歲以後,更是喜怒不形於色。再等到當了皇帝,那就不是喜怒不形於色了,而是整個人都死氣沉沉,殺人的時候都無波無瀾,如一潭死水。

  但他此刻卻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驚惶。

  梨華行宮距離皇宮很近,往來傳信很便利,桓王傍晚時分就有傳信來,說他要陪太后去崇華寺為太夫人祈福。

  剛經歷過善緣寺事件,此刻崇華寺驟然失火,實在令人驚心。

  秦內監立即派人備馬,急切吩咐道:「要百里驄,卸去鞍韉,快去!」

  永福塔的大火幾乎將半個京城照亮,京中御火司和潛火隊俱都趕往崇華寺,更有附近的百姓自發前往崇華寺滅火。寺內寺外都亂成了一團,太后髮髻凌亂,被金甲侍衛和幾個貴族命婦圍在中間,著急地呼喊道:「桓王呢?」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前面有一隊人騎馬疾馳而來,眾人紛紛避讓,但見一人身上玄色龍袍翻滾,頭髮披散,馬還沒有停穩,人就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眾人正要行禮,就聽苻煌目光掃過他們:「桓王呢?」

  「曄兒還沒出來!」章後急道:「他去了四君堂!」

  緊接著又有幾匹馬急停在跟前,是秦內監諸人。秦內監下的太急,直接摔倒在地上,苻煌回頭看他,他伏在地上喊道:「陛下不用管老奴,先去救他們!」

  太后見苻煌就要闖進大火熊熊的崇華寺,本能地喊道:「皇帝!」

  苻煌回頭看她一眼,大風將他披散的頭髮吹得凌亂不堪,薄袍之下愈發顯得他瘦骨嶙峋,他沒有說話,徑直跨過了崇華寺大門。

  秦內監忍著痛楚伏在地上,看著苻煌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之中,恍然間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沖入香蕤殿的苻煌。

  那一場大火,導致了苻曄失蹤十四年,也導致了昭陽夫人的死亡。

  母死弟失,這樣的境遇絕不能再來一次。

  絕不能再來一次。

  如今的皇帝身高八尺,身姿勁利,內里卻已經千瘡百孔,不如當年十二歲的小小少年郎,再來一次,只怕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看到皇帝騎的百里驄上隱隱有磨出的血痕,腳踝一陣劇痛襲來,人又重重摔倒在地上,花白頭髮也跌散一地,隨即人群里一聲驚呼,他慌忙又仰起頭,只看到永福塔轟然崩塌,塔身木骨在高溫中發出龍吟般的嘶鳴,十幾層飛檐依次墜落崩塌,落地濺起火花狂舞,如漫天血雨。

  火花紛紛落在苻煌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常服,火花在他衣袍上灼出點點黑色火痕,人群呼喊著從他身旁奔逃而過,唯有他逆流而行,繼續朝里走。

  他此刻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只循著本能前行,靴子踩在火星子上,他的頭髮就那麼凌亂地披散著,脖頸的汗水沾著髮絲,整個人卻似乎被一種幾近沸騰的戰慄籠罩。

  像是又回到了行宮大火那一年。

  那時候他不顧勸阻,毅然奔入火場,此刻卻只覺得戰慄難抑,猶如行屍走肉。

  四君堂已經空無一人,這裡距離永福塔太近了,倒塌的火塔幾乎將整個院子完全覆蓋,房屋無一倖免,全都化為廢墟。耳邊充斥著哭喊聲,卻看不見半個人影。他踩上瓦礫,站在烈火中間四顧,似乎聽見苻曄叫他,只是他一時急火攻心,舊疾復發,雙目幾乎不能視物,頭呲欲裂,熾熱火焰烤得他渾身像要跟著一起裂開。

  他想,他也死在這場大火好了。

  一了百了。

  「皇兄,皇兄……苻煌!」

  他猛然回頭,在那火光之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不是苻曄,還能是誰!

  苻煌神思未明,便直接從大火里穿過去,苻曄還在喊「皇兄小心」,人就被苻煌整個抱住。

  他的身體被火烤得滾燙,筋骨勁毅卻一直在發抖,他身量比他高許多,苻曄的臉便被擠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藥香和煙燻味混雜在一起,他的身體顫抖著將苻曄完全包裹,勒得他生疼,幾乎喘不過氣來。

  「皇兄,我沒事!」

  苻曄急切地喊道,聲音中還帶著一絲顫動。

  他從沒見過苻煌這樣。他印象中的苻煌死氣沉沉,就算發病的時候也很能忍。

  他心裡一熱,回抱住苻煌,他的身量相比苻煌要細長許多,雙臂從苻煌懷裡伸展出來,手指攀著苻煌的肩膀。

  他身為王爺,剛才一直充當領導者的角色,但身處火海煉獄之中,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畏懼。但此刻見了苻煌,懸著的心好像一下子落到了實處。大概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神佛跟前都肆意妄為,便叫人覺得有這樣的君主在,天塌了都會由他頂上去,普天之下,沒有人比這他更高更強。

  等黑甲侍衛也陸續都趕了過來,苻煌這才鬆開他,神色茫然地看他。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純色內袍,滿是黑污,髮髻也鬆散開了。

  苻煌問他:「受傷了麼?」

  苻曄搖頭,說:「我剛才喊你,你也沒聽見,嚇壞我了。」

  又說:「後英堂有許多行動不便的老人,我幫著把她們都送到旁邊佛窟里去了,和她們一起躲在裡頭呢。」

  苻煌這才看到旁邊三個大佛窟里都擠滿了人。

  最後面的那個佛窟外頭,有個女尼身上披著的,竟然是他給苻曄的那件大氅。玄黑色大氅沒有完全罩住她身上雪白的衣袍,被火舌燎去半幅,卻仍能看清衣擺翻卷的祥雲銀紋。那女尼的雪色風帽滑落半截,露出眉間一點硃砂痣,他都沒有看到那人的臉,便瞬間猜到了那人是誰,一下僵在原地。

  苻曄輕聲道:「都沒事。」

  苻煌垂眼「嗯」了一聲,仿佛又恢復到從前模樣,低頭替他整理衣領。

  此時御火司和潛火隊的人也都趕到了現場,他們開始著手滅火和疏散人群。

  苻曄負責護送楚國夫人等人,楚國夫人為了救助他人,自己衣袍都被燒壞,所以他將自己身上的大氅給了她。此刻跟在她身後,只看到那大氅上龍紋波盪,不禁回頭看向負責指揮御火司的苻煌。

  苻煌卻自始至終都未朝楚國夫人看一眼,好像這個人只是這眾多女尼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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