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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急於逃往蓮州,苻煌作為留守的皇子要立即回京,十二歲的他在李威銘等武將的陪護下上馬,匆匆與皇室宗親訣別,縱馬回京。半途中,他突然哽咽難抑。

  秦內監作為從小照顧苻煌的內官,騎馬與他同行,只好安慰他說,六皇子或許只是暫時失散,等六皇子尋回來,昭陽夫人必定也會慈心迴轉。十二歲的苻煌不語,只擦了眼淚,縱馬率眾往京城奔去。

  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苻煌流淚,自此以後,無論經過多少變故,再也沒見過。

  說起來,皇帝陛下這一生,單被母親厭棄這件事,便經歷了三次。

  這一晃便是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回想起這些,秦內監既傷感又欣慰,說:「夫人若知六皇子如今平安歸來,想必也十分安慰。若不是當初陛下捨命將六皇子救出,又哪裡來今日的團圓呢。依老奴看,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上天憐陛下孤苦,所以才叫桓王殿下回來。」

  苻煌立在那殘垣間出神,放在平時,他對這類話也只是聽聽,並不會有任何反應,今日卻開口道:「是這樣麼?」

  秦內監一愣,忙不迭點頭:「肯定是!」

  那春日陽光從薄霧裡灑在苻煌身上。他眼下依舊烏青,看起來極為倦怠,但身形瘦削,有形銷骨立之感,所以平時總給人陰氣沉沉的感覺,今日看起來反倒有一種靜默的溫和。晨風將薄霧吹散,斷垣殘壁間草木返青,苻煌從斷牆下穿行而過,在霧氣散盡之時忽然吩咐他說:「將我平日穿的衣服再拿幾件給他。」

  秦內監愣了一下,笑道:「君王賜御衣,的確是上上榮寵。」

  「我很喜歡看他穿我的衣服。」他對秦內監說。

  說完看向秦內監,眼中情緒不明。

  苻曄才剛醒來,便見秦內監捧著幾件疊得齊整的衣袍立在榻前。那玄色錦緞上金龍暗紋若隱若現,一看就是苻煌的。

  「我身上穿著一件呢。」

  秦內監笑盈盈地說:「陛下說,他今日就要回宮去了,料想王爺要和太后暫留行宮裡,所以叫老奴多送幾件來,好讓王爺替換。」

  苻煌的衣服要麼就是很素,要麼就是玄黑,實在不是他的審美。但君王賜衣,這恩寵普天之下也就他這獨一份,苻曄老實換上新衣,這衣服比他昨日穿的那件還大,秦內監親自過來伺候他穿衣,一邊替他束腰一邊悄聲說:「陛下今早宣了刑部的周大人過來。」

  苻曄扭頭看他,正對上秦內監眼角笑紋:「陛下很願意聽王爺的話呢。」

  苻曄一愣,隨即唇角微揚,再看身上這身衣袍,也覺得精美絕倫,上面淡淡的苦香,竟似苻煌才穿過似的。

  秦內監回到苻煌那裡,謝相等人還在殿中,他便靜默立在一旁。苻煌看了他一眼,等謝相等人都走了以後,才問:「怎麼?」

  秦內監笑盈盈地說:「老奴剛將衣服都送過去了。王爺很喜歡呢,當下就換上了。」

  苻煌道:「他還敢不喜歡?」

  秦內監道:「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料想不管陛下賜王爺什麼,他都喜不自勝。」

  苻煌聽到這話,反倒沒有了適才那種氣勢,微微垂首用熱巾帕擦著手,沉默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一些要賜給王爺的珍寶。

  苻煌今日就要回宮,但因為太醫說章太夫人不宜挪動,苻曄便隨太后一起暫留在梨華行宮。

  苻曄一直將苻煌送到梨華行宮大門外,隨行的謝相等人都垂手在旁邊站著。

  他們今日都十分小心謹慎,比往日更會察言觀色。

  今天一大清早,苻煌就撤去了要把人頭掛到寺廟裡的旨意。這本來是好事,但謝相等人反而愈發惴惴不安,不知道聖意突然改變是什麼意思。

  難道皇帝覺得光掛人頭還不過癮,要玩個更大的?

  憂心忡忡,憂心忡忡啊!

  只可恨他們沒一個敢進言勸諫的!

  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們,皇帝突然有反常之舉的時候,基本都是要殺人的預兆,此刻皇帝說什麼是什麼,老實聽話最重要。

  唯有謝良璧在人群里微微抬頭,看向送行的苻曄。

  春雨初停,仿佛只是過了一夜,這行宮外的花草樹木都開始抽條冒綠,苻曄披著一件玄色錦緞大氅,比他昨日穿的那件更加華美,上面有金線織就的金龍暗紋,龍身蜿蜒盤旋,袍角一圈銀色祥雲紋,走動間龍身遊動,祥雲翻滾,這是皇帝常穿的一件衣服,諸位親貴大臣都很熟悉。苻煌穿這件衣袍的時候威嚴尊貴,不可侵犯,但穿在苻曄身上,卻完全是另一種樣子,這身衣袍對他來說有些大,幾乎垂地,愈發襯得他瘦弱清美,宛如白玉雕刻的一樣。

  他穿華服麗袍光艷照人,沒想到穿這樣暗沉的顏色,更是花玉難擬。

  眾人或許不知道陛下為何突然收回了旨意,但他卻是知道的。

  桓王殿下的進言,陛下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他此刻看苻曄,只覺得他一舉一動都滿身生光。

  像是上天賜給大周朝的一束光。

  謝相等人隨御車一起離開,苻曄衝著謝良璧笑著點了一下頭,這才轉身往回走。

  他身邊的慶喜回頭朝謝良璧看了一眼,見謝良璧都跟著上了馬了,還在頻頻回頭。

  太夫人直到下半晌才好一些,勉強進了些湯水。太后憂心不已,因為梨華行宮距離崇華寺並不遠,太后打算上崇華寺徹夜為太夫人念經祈福。

  苻曄上一次來崇華寺還是除夕祭祖的時候,當時只覺得崇華寺很大,皇家寺廟,無論是建築還是寺中神像都以宏大精美為特色,因為寺中都是女尼,他又行事謹慎,所以也沒有擅自走動。

  但如今不一樣了。

  他知道苻煌的生母,楚國夫人也在這寺廟裡修行。

  他陪太后進了香,又陪在旁邊跪了一會,這才悄悄退了出去。這一回心中一直惦記著那位夫人,便有意在寺中逛了一下。已經是初春時節,可能山上較之於山下要冷一些的緣故,花草樹木都沒有動靜,寺中多是松柏栝椿,顯得極為冷寂,四下里只有銅鈴在薄霧裡叮鈴鈴作響,他順著鈴聲望去,看到崇華寺後面最高的建築,那個金色的佛塔。

  他對這佛塔第一個印象是足夠高。當初他在皇宮最高處往永昌山看,就有被這通身金色的佛塔所震撼,如今站在寺廟裡看,更覺得它實在巨大無比,而且精美絕倫,除了上面掛滿了鎏金的銅鐸,風一吹寶鐸和鳴,鏗鏘作響,宛如神樂。

  「可能是山上冷的緣故,佛塔後面有一處院子裡的梅花開的很好呢。」雙福說。

  苻曄也看到了,有幾個小女尼在那折花枝。她們穿的衣服似乎與寺內普通女尼有些不一樣,戴的是觀音兜,帽群垂下來蓋住了耳朵,隱約可以看見她們烏黑的頭髮。那些女尼也看到了他,急匆匆地去了。他心裡一動,順著她們的身影看過去,見她們抱著梅花進了旁邊的一個小院子。

  院門打開的瞬間,他看到一個戴白色風帽的女尼,通身雪白的衣服,沒有一點雜色和修飾,他還沒有看到那人的臉,院門便被關上了,驚鴻一瞥,他並沒有能夠看到她的臉,只聞到暮風裡淡淡的梅花香氣,叫那位神秘高貴的夫人,也不像凡間人。

  苻曄呆了好一會,聽見寺院裡的暮鼓聲響起來,咚咚咚地在沉悶的山林里擴散開來,他身邊的雙福也看到了,小聲說:「好像是楚國夫人誒,早聽說她住在崇華寺,原來她……」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個關於皇帝的隱秘傳聞,趕緊捂住了嘴巴。

  大概是暮色四臨,苻曄心下茫然酸沉,想到當初秦內監在深夜和他講的那一番話,回去的路上都在發呆,回到太后身邊再陪她念經的時候,捧著經書,也不知道都念了些什麼,只苻煌那張青白的臉在他腦海里晃悠。

  他仰起頭看慈悲的佛,在那溫熱的香氣里發呆。

  神思恍惚之間,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躁動,他回過神來,回頭看去,身後的雙福已經出去了,慶喜則後退了一步,立即將他護在身後。

  看樣子,宛如一個小秦內監。

  太后也睜開了眼睛,問:「發生什麼事了?」

  太后身邊的女官急匆匆跑進來:「太后,寺里走水了!」

  太后立即起身,大概跪的太久了,這一起身忽然就倒了下去,苻曄將她接在懷裡,雙福也跑進來了,著急地喊說:「殿下,不好了,外頭大火燒起來了!」

  苻曄趕緊扶著太后從寶殿裡出來,一出來就看見外頭火光沖天。

  雙福說:「大火好像是從前院兩邊的廂房開始燒起來的。」

  「兩邊廂房都著了火?」苻曄忙問。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一陣驚呼,他順著雙福他們的目光看去,看到後面的福塔已經燃起了滔天大火。

  苻曄幾乎立即反應過來是有人蓄意縱火,忙護著太后往前院走,但崇華寺太大了,又建造在山坡上,石階陡峭,他一邊扶著太后一邊問:「護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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