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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列克謝坐在莫斯科第六醫院附近的一家酒館裡,因為現在時間還早,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僻,酒館裡並沒有多少人。

  沒過多久,他對面的椅子被拉動,一個穿著風衣戴著貝雷帽的男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阿列克謝抬頭,他看到了一張頗感陌生的臉,那張臉上的神情非常嚴肅,眉頭微皺,嘴角緊繃,貝雷帽下露出棕色的頭髮,狹長的綠色眼睛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著他。

  「好久不見。」鮑里斯開口說,他翹起二郎腿,雙手合攏放在膝蓋上,「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你看上去沒有太大變化。你的記者生活還順利嗎?」

  阿列克謝不知道鮑里斯為什麼會這麼問,但他並未多想。他感到鮑里斯沉穩了許多,這種感覺讓他陌生,他恍惚覺得對面坐著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阿列克謝把點好的香檳推到鮑里斯的面前,斟酌著如何提出那個請求。

  「你為了聯繫我,打了這麼多個電話,找了這麼多人,不會就是為了請我喝一杯香檳吧?」鮑里斯冷嘲熱諷道,他謹慎地朝四周望了望,「我可是在工作途中特地跑來和你見面,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

  阿列克謝仔細地把事發經過講了一遍,他告訴鮑里斯,他現在希望可以拿到一張特別通行證,好去看望他的朋友彼得·托圖諾夫。阿列克謝特地把瓦列里從故事中摘除了,並編造了他和彼得、安格琳娜之間的友誼,希望能以此博得鮑里斯的同情。

  鮑里斯聽完講述後,冷笑了一聲,「你為什麼認為我有能力幫你這個忙?又為什麼覺得我會幫你這個忙?」

  「我之前在聚會中聽同學提到過,你入黨後加入了克格勃,我想著或許你能夠有什麼辦法。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找不到別的人了。」阿列克謝誠實地說。

  鮑里斯的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那你還知道我別的事情嗎?」

  阿列克謝疑惑地搖頭。

  「我結婚了,阿列克謝。我的女兒都三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阿列克謝不明白鮑里斯說這句話的用意是什麼,他從來對別人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也沒有在意過鮑里斯在畢業後的去向。

  「畢業後很多同學都被派往阿富汗,我本來也填寫了申請,但是我的父親讓負責安排此事的人拒絕了我的請求。所以我像我父親所期待的那樣,加入了克格勃。」說完這句話後,鮑里斯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忍不住地向阿列克謝傾訴,他有些感到難為情,便輕咳著掩飾了一下,「你說的事情我早已經聽說了,因為我被安排負責調查這起事故。」

  阿列克謝滿懷期待地看著他,鮑里斯將自己的目光從阿列克謝身上移開。

  「我等下幫你打個電話問一下通行證的事。你明天早上再回醫院吧,直接告訴他們你找彼得·托圖諾夫,他們會讓你和托圖諾夫的妻子進去的。」

  道別鮑里斯後,阿列克謝立刻趕回醫院,告訴安格琳娜他們明早就能進入醫院的好消息。他把安格琳娜和她的女兒安頓在附近的旅店裡,獨自回到了公寓。

  ——

  五月一號早上,阿列克謝收到父親的電報。

  「勞動節慶典在基輔照常進行呢,到處都紅紅火火的,天剛亮的時候就一大群人跑到十字大街等待看大遊行呢。看來根本沒出什麼大事,應該再過幾天就要回學校上班了。」父親在電報里寫到。

  整個莫斯科顯然都不知道發生在烏克蘭的那起事故,在計程車上,阿列克謝看到城裡到處都是狂歡的味道,穿戴整齊的孩子們帶著劃一的步伐,高舉著紅色的橫幅標語走在遊行隊伍的前列。大街上人頭攢動,車輛來往不絕,阿列克謝在經歷了漫長的堵車後,終於趕到了第六醫院。

  醫院大門依舊被圍得水泄不通,阿列克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牽著女兒的手的安格琳娜。他馬上走過去,帶著她擠到門口的醫生面前。

  「我找彼得·托圖諾夫。」

  那個醫生看了看手裡長長的名單,那幾秒如此漫長,就在阿列克謝以為鮑里斯在欺騙他的時候,醫生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你們三個,進去吧。」

  經過檢查站後,阿列克謝和安格琳娜鑽進一個狹小破舊的電梯,擔心安格琳娜身體不便,一路上阿列克謝都在幫她抱著女兒。醫院裡昏暗極了,高高的天花板上顯出黃色的水漬,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的醫生和護士都穿著肥大的藍色袍子,頭上嚴絲合縫地戴著帽子,口罩緊貼在臉上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只露出一雙眼睛。

  引導他們進去的護士把他們放在了三樓,阿列克謝走出電梯,穿過長長的走廊,在盡頭的房間裡,他看到瓦列里和彼得分別坐在一張病床上,正在交談著什麼。

  安格琳娜激動地跑了進去,阿列克謝懷中的小女孩掙脫了他的懷抱,沖向房間裡的彼得。彼得轉過身來,驚喜地抱住了他的女兒,又接著站起身來,和安格琳娜擁抱親吻。

  阿列克謝看到瓦列里原本總是梳得整齊的頭髮被剃成了短短的寸頭,臉上的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他看到阿列克謝,立刻站了起來。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秘密。」阿列克謝假裝神秘地回答,他看到瓦列里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病容,只是右手的手臂上泛紅微腫,他消瘦了很多,不合他身材的病號服緊巴巴地貼在身上。

  阿列克謝轉過身來看向彼得,他發現彼得明顯比瓦列里的情況要糟糕,他的頭髮幾乎掉光了,在他裸露在病號服外的皮膚上,有著大面積的烏青色的腫脹起來的斑塊。彼得看上去精神狀態不佳,但為了不讓安格琳娜擔心,他強打著精神和女兒一同玩鬧。

  這兒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醫院,隔壁病房住著幾個事發當晚前去滅火的消防員,年輕的小伙子們在床邊圍成一圈,大聲嚷嚷著打牌,時不時發出大笑和怪叫聲。

  一個護士前來告訴安格琳娜,現在患者需要多補充蛋白質,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帶一些煮熟的雞蛋和雞湯給患者服用。安格琳娜立刻帶著女兒離開醫院去找食物了。

  沒過多久,幾個面熟的核電站操作人員走進了瓦列里和彼得的病房,他們復盤著那天晚上的經過,試圖找出到底是哪個操作步驟出現了問題。但是等到討論結束,他們都沒有找到引發爆炸的關鍵。阿列克謝站在一旁沉默地傾聽,他敏銳地意識到,儘管每一個人都在迫不及待地述說自己的經歷,但沒有人敢真正站出來指出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仿佛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小心繞過一個只有他們才能看見的深坑。

  就在這些操作人員準備回到各自的病房時,從走廊那端走來幾個穿著便服的人,他們看上去不是家屬也不是醫院工作人員。阿列克謝定睛一看,發現走在前面的那位是昨天他才見過的鮑里斯。

  那群人朝他們徑直走來,每一個人手裡都拿著筆和紙,和那幾個操作人員挨個攀談起來。鮑里斯走到阿列克謝身邊,他先是看向了站在一旁接受調查的彼得,再轉過身來看向了坐在床上的瓦列里。他的目光停留在瓦列里的臉上,似乎在記憶里努力搜尋這張臉的主人。瓦列里很顯然早就忘記了鮑里斯,他不解地站了起來。

  鮑里斯瞥了一眼阿列克謝,走到瓦列里的床頭,彎腰看了看上面寫著瓦列里名字和年齡的信息牌,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

  「沒必要對我撒謊,阿列克謝。」他輕笑著說。

  「你們認識嗎?」瓦列里問道。

  「是他幫我拿到通行證的,不然我根本進不了醫院。」阿列克謝含糊地回答。

  瓦列里走到鮑里斯面前,「謝謝你的幫助。」他認真說道。

  鮑里斯愣了一下,轉身面向阿列克謝,「我想就核電站的事情單獨和沃爾科夫同志聊一聊,請你暫時迴避一下。」

  阿列克謝出了病房,走下了樓,在醫院門口的花圃邊上徘徊了許久。他看到安格琳娜帶著女兒,提著滿滿一袋的東西踉蹌著走來。

  「你怎麼在這裡?我去朋友家借了鍋碗,做了一些菜,他們還幫我燉了滿滿一鍋雞肉湯。今天中午我們可以一起吃飯。」她熱情地說。

  接過沉重的袋子,和安格琳娜一同上樓後,阿列克謝發現走廊重新安靜下來,鮑里斯和那幾個克格勃官員都已經離開了。彼得正躺在床上小憩,阿列克謝走到瓦列里身邊。

  「那個人剛剛問了你什麼?」阿列克謝問道。

  「只是一些跟事故有關的問題,這些我們都在之前的討論里談過了。」瓦列里說。

  「還讓我們注意言辭,不要說不該說的話,小心被西方媒體鑽了空子抹黑我們。」彼得睜開眼睛。

  「快吃飯吧,你們一定都餓了。我煮了好幾個雞蛋,給你們倆補充營養。」安格琳娜把袋子裡的食物一一取出,擺放在桌子上。她把雞蛋剝開,放在碗裡,拿了一個遞給她的丈夫。彼得把雞蛋掰成小瓣放進嘴裡,卻依舊難以吞咽,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哼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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