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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北京的出租屋時,夏青才發現已經是酷暑了。

  他們租住的公寓裡也大多數是合租的學生,因為畢業季樓道里已經堆滿了搬家的紙箱和雜物,不斷有各種與他們一樣年輕的面孔進進出出。

  然而夏青這時卻已經完全忘記他也應該是其中一員,他只是毫無知覺地繞開了那些物品與人,然後拿出鑰匙打開熟悉的門。

  半個月沒有回過的一室一廳還保持著離開之前的模樣,地面上散落著徐長嬴出門前砸壞的畫框,夏青手掌被割破後滴落的鮮血已經在碎紙和地板上凝固成暗紅色的斑點。

  徐長嬴的手機還被扔在沙發上,夏青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將其拿起充上電。

  手機自動開機的一瞬間,無數的消息提示音在房間裡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學校教務處,學院導師,同系的同學,還有各種曾經聯繫的人,幾乎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優性alpha。

  徐長嬴可能自己都忘了他在各個購票平台都下意識留下了夏青的緊急聯繫人電話,所以交警部門才能第一時間通知夏青而非學校。

  因為這世界上他們只剩下對方這一個親人了。

  「我們可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一家人誒,」20歲的徐長嬴笑嘻嘻地捧著他的臉用力蹭著,「阿青去美國飛黃騰達後千萬不要忘記我哦。」

  夏青麻木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房間越來越熱,就像又再次回到了那被烈焰籠罩的隧道口。

  於是夏青站起身,他小心地撿起每一張碎紙,又像之前無數次一樣打掃起了狹小的房間,等待著徐長嬴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畫材推開門,一臉誇張地大叫家裡為什麼會這麼幹淨,然後再換上拖鞋啪嗒啪嗒跑進來。

  沒來得及洗的馬克杯,隨意扔在沙發上的T恤,還未乾涸的顏料盒,每一處都在說——他很快就回來。

  不知不覺房間裡的空調已經降低至了最低溫度,而趴在地板上擦掉血跡的夏青體溫卻已經高到眼前開始出現重影。

  他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夏青茫然地想著,是因為自己惹他生氣了嗎?

  可是,徐長嬴從來沒有對自己生氣過。

  就算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徐長嬴說了很難聽的話,就算他徹底變了一個人,但也是因為他生病了,所以那不算數。

  終於,在傍晚的黃昏里,夏青重新將家中打掃乾淨,他將畫框碎片收進垃圾袋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嘩。」

  尖銳的木頭將黑色的垃圾袋劃破,裡面的雜物重新散落在地板上,而也正是在這時,夏青突然看見有什麼東西折射了黃昏的光線。

  那是幾塊光碟碎片。

  與一堆被撕得粉碎的文件和砸壞的錄音卡帶一起,被離家前的優性alpha慌亂地丟進了紙簍中,甚至還被欲蓋彌彰地用其他的垃圾蓋在了上面。

  北方酷夏的夕陽如同即將熄滅的爐火,將最後一縷光從夏青蒼白的臉龐上撤走時,也撤走了男生的生命里最後的光亮。

  20歲的夏青就這樣站在即將漆黑一片的出租屋裡,在知道自己徹底失去徐長嬴的這一天,解開了毀掉徐長嬴人生的真相。

  不要。

  夏青渾身顫抖地攥緊了桌面上拼湊起來的文件,越來越高的體溫讓他眼前再度浮現出了那永遠不會熄滅的紅色火焰,並連帶著一同燒毀了他的全部理智和靈魂。

  不要這樣。

  不能是這樣。

  有沒有誰能夠救救他,不要讓他坐上那輛車,不要讓他進入那個隧道,不要讓他走入那場大火。

  只要可以,無論是誰,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黑暗無聲的房間裡,夏青在檯燈的光下抬起流著淚的眼睛,在窗戶玻璃的折射中看見了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但冷漠無比的臉龐。

  他都願意接受。

  -

  南太平洋,11月23日,UTC-3時區的19點37分。

  SEL號,頂層甲板。

  在所有人恐懼的眼神中,昏暗的光線里,一個染血的身影緩緩從地面上站起,並撿起了那個衛星手機。

  海風從幾乎成為空洞的落地窗中灌進整個豪華艙室,滿地都是被衝鋒鎗子彈轟碎的玻璃碎片,明明每一個SEL成員的手中都緊緊握著槍枝,但在看著眼前手無寸鐵,甚至負著傷沒有任何作戰能力的青年時,眼中都溢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絕望。

  「這不可能。」

  閃爍不定的燈光里,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蔡司僵硬地轉過臉,看見了被臉色慘白的尤金挾持著的徐長嬴,徐長嬴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他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的人,顫聲道:「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夏青,你不是他,你怎麼可能會是他?求求你,你告訴我好不好?」

  徐長嬴的聲音嘶啞,他身側的尤金和那兩個僱傭兵的臉上寫滿了畏懼與驚愕,連拿槍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而beta哽咽的話語中卻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可憐的期待。

  只是話音落下,那個穿著戰術馬甲的身影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只有鮮血一滴滴順著極優性alpha的手指無聲地掉落在地板上,同樣染紅了那隻衛星手機。

  徐長嬴流淚的眼眶紅的驚人,他望著眼前的一幕胸腔里發出了可怕的劇痛,理智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的記憶和情感又讓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明明,明明就在幾分鐘前,那雙手還緊緊摟著他,捂著他的耳朵。

  「這太奇怪了,」徐長嬴滿是淚水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狼狽的笑,他語無倫次地顫抖地描述起他與那所謂彌賽亞之間的交集:

  「我其實和他說過話的,那個人和你一點都不像,真的,如果是你,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我不是他。」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話音落下,整個會客廳里的所有人臉色都唰的一下白了,靠在牆壁上的趙洋整個人直接懵了,就算是強撐著保持理智的蘿拉也在這一刻睜大了眼睛,灰色的眼睛中湧現出了無法壓制的驚愕。

  而徐長嬴更是怔在原地,就像是被人突然死死扼住了喉嚨,他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根本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因為明明徐長嬴說的是中文,但這句「我不是他」卻是用英文回的。

  而且所有人都聽到了,那的確是彌賽亞的聲音。

  儘管他們在此之前聽到的每一個彌賽亞留下的聲音都是經過電子變聲處理的,但此時此刻,每一個人依舊能從發音習慣、語調、語速等不同的細節瞬間判斷出——

  同一個聲音就這樣在頂層甲板上出現了。

  直到這時,蔡司才意識到過去的他們是多麼的大意和自欺欺人。

  明明世界上絕大多數D(多重人格障礙)病例中的不同人格都有著完全不同的身份、記憶、行為模式和語言風格。

  為什麼他們就下意識將夏青當成了特例,認為他的病症僅僅分化出了兩個擁有不同記憶片段的「夏青」人格?

  甚至,根本沒有想過萬一存在第三種人格的可能。

  「我曾經認為你會更早發現。」

  在被槍火毀掉的豪華艙室里,在眾人驚懼的目光中,站在蒙面士兵陣營中的「彌賽亞」低頭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指,似乎是在重新確認身體。

  下一秒他抬起了那張因失血而格外蒼白的臉龐,用英文對beta平靜道:

  「因為我一直很想和你親自見面,浮士德。」

  與身為LSA學者的夏青完全不同的,沒有情感,沒有道德,沒有善惡,這世界上最危險的人格。

  明明是同一張面孔,但是夏青原本雖然清冷但內藏溫情的氣質卻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了空洞的冷漠和無法看透的情緒。

  原本藏身在布滿彈孔的沙發背後的考伯特等人此刻幾乎克制不住地發著抖,不僅是因為此時艙室里武力的懸殊,更是因為那源自信仰深處的畏懼和驚恐——

  明明眼前這個極優性alpha是LSA大會上頂著康奈爾的槍口宣布「基因突變論」成立的中國科學家,是該死的beta主義陣營的學者,是他們在阿布達比發動背叛行動的幌子。

  結果,他居然是極端第二性別主義宗教LEBEN的最高統治者?

  賈里德不可置信地癱坐在了地面上,強烈的驚悚情緒幾乎要把他徹底吞沒——他不敢想像他們一直認為身居幕後,遠程摧毀阿布達比行動的彌賽亞,居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會現場,甚至出現在全球直播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有一個夏高寒還不夠,為什麼他死了還會留下這樣一個怪物!

  「怎麼會是你?」徐長嬴在聽見「浮士德」這個名字後情緒徹底崩潰,他猛地向前一步幾乎要掙脫尤金等人的桎梏,他望著那張屬於夏青的臉,血紅的眼中滿是絕望,不可置信地用英語低吼道:

  「為什麼偏偏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要見你,夏青,把夏青還給我!你憑什麼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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