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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棄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我們都別無選擇。」

  江盡歡沒理,眼淚卻漸漸湧出來。

  「是,我是太子,我是皇帝,我是可以頂著所有壓力讓你安穩渡過富貴一生。」

  「可,我是人,我沒辦法保證不死。」

  江棄言說完,就拂袖轉身,剛準備抬腳,袖子卻被拉住。

  江棄言回過頭,看著自己年僅十三的幼弟,這個被迫在這么小的年紀承受那些無法承受的變故的孩子用複雜得不像這個年紀的眼神看著他。

  「兄長……」江盡歡凝視著他,「無論你要去幹什麼,活著回來。」

  「當皇帝太累,你的江山你自己管,我只想窩在榻上睡大覺,我只想當一個妻妾成群的閒散王爺。」

  於是江棄言的目光忽然變得溫柔,「好好學著,以防萬一。」

  江棄言把自己的袖子抽回來,離去。

  離開毓慶宮,江棄言眸色里的溫柔盡數變成了苦澀。

  沒有選擇。

  也不需要選擇!

  皇室不是只有他一根獨苗,他最多再等上幾個月,如果先生仍然沒有消息,或者期間出了什麼事,他會義無反顧奔向他心中那個結局。

  ——你活,我陪你殺出重圍;你死,我與敵同歸於盡!

  沒有什麼孰輕孰重,很小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告誡自己。

  沒有什麼能代替先生在他心中的地位!

  哪怕是他自己的命!

  他沒有不負責任,沒有任性妄為棄天下於不顧,他會安排好所有後事,沒有後顧之憂後,再去赴那場不知生死的局。

  所以先生應該不會生氣的吧?生氣就生氣吧,先生沒理由責備他。

  江棄言心中豁然開朗,要做的事情脈絡清晰了很多,他這才看向手中捏了一整天的摺扇。

  第68章 大錯

  扇面很正常,是秦時知一貫喜歡的四個大字「及時行樂」。

  龍飛鳳舞的走勢,瀟灑不羈的筆鋒,很正常的書法扇。

  硬要說哪裡不對,大概就是反面空空如也,白紙一張,像是某人刻意留給旁人猜測的懸念。

  江棄言重點研究了扇子的反面,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才確定這空空如也就是真的空空如也。

  那麼玄機應當就在扇骨上。

  江棄言將食指搭在玄黑的扇骨上,一點點摸著,想找到那個縫隙。

  沒有。

  這回他是真有點迷茫了,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扇子,是不是秦時知拿錯了啊?

  算了。

  江棄言有些泄氣地把扇子隨意丟給長生,揚長而去。

  長生手捧著扇子,猶豫了片刻,緩緩插在了腰上。

  陛下走的時候沒說要賞給他,他還是暫且替陛下保管著吧……

  御書房內,燭火搖曳,料峭春風把細瘦的燭影吹得扭曲起來,都蜿蜿蜒蜒趴在牆上。

  江棄言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奏摺,開始書寫聖旨,寫完一卷他便將其放進抽屜中,又拿一卷寫。

  一卷接一卷,他把能想到的、考慮到的都寫好,暫時想不到的便只能等以後補充了。

  如果……來不及補充。

  那就只能希望江盡歡能靠譜點吧。

  江棄言寫完這些,已是近黃昏,他隨意吃了點東西,回了養心殿。

  他抱膝坐在榻上,月光安安靜靜撫摸他的頭髮,像是……

  像是某人的手。

  他想蹭蹭這流光,可光又怎麼能觸碰到呢?

  月華籠罩著他,似一種恩賜。

  他往窗下移了一點,讓自己的身體暴露更多在這冷光中。

  是寒冷的光,沒有一絲餘溫。

  於是他漸漸想明白,原來燭暖不過是吸引他自投羅網的偽裝,月寒才是那個人眸底的真正顏色。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要。

  他不想再一個人在黑暗的小角落縮著發抖了。

  他想捧住月光,他想月光換成橘紅底色,他想……

  他想要先生為他留住溫柔。

  而不是任其在對峙中消逝,他們之間從此只剩下君臣猜疑。

  「先生……」江棄言輕喃兩聲,褪去外衣,雪白的肌膚不經意間從被動作帶得撩起的衣下露出來。

  不是全然的純白,那其中,泛著可疑的薄紅。

  它的主人咬著唇,似乎有些難以忍耐這羞恥。

  只是想一想……只是想一想先生在撫摸他,他就快要忍不住了。

  江棄言把自己單薄的裡衣,同樣潔白如雪的裡衣上的皺褶抹平。

  深吸氣,長長吐出白霧。

  霧裡看不清的,思緒中理不清的,明知很難還要執著的……

  究竟是怎樣的情意、情思、情動?

  江棄言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好久沒有見面了。

  久得好像已經過去了一輩子。

  空虛的一輩子,什麼也抓不住的一輩子。

  江棄言緩緩跪起來,往龍榻裡面爬了一點,然後鑽進被子中。

  他側躺著,漸漸蜷縮起來,弓著脊背,像在防備什麼。

  可被褥之下,他柔軟的小腹又全不設防,像在邀請誰。

  這算什麼呢?

  清醒著做了場春色滿園的白日夢?

  還是說……

  是某些難以啟齒的荒唐臆想?

  或許都不是。

  他只是在難過罷了。

  不太明顯的難過,但也不容忽視,只是細細密密酸酸脹脹的感覺在心底悄悄蔓延,於是長夜裡多了一聲嘆息。

  江棄言嘆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嘆什麼。

  「先生……」他又喃了一聲,聲音極輕也極小,「你好好的……」

  好好的,等著他去尋。

  到那時,他想要一個擁抱。

  還想要先生摸摸頭,捏捏臉。

  其實最想要一起坐在房頂上看星星,看得情深似海的時候,悄悄的、不為人知的,腿纏在一起滾上幾圈。

  從屋頂東頭滾到西頭也行,從樑上滾到草地上也行,沾一身草葉又落入水池中任髮絲隨波逐流也行,在哪都行,怎麼都行。

  他就是……他就是想要,很想要這份疼愛。

  江棄言不知道自己今夜是怎麼了,為什麼格外想先生,為什麼念頭格外荒唐糜亂。

  相思如那碗年幼時的紅豆粥,熬的時間太久,滿屋子都是甜膩的香。

  情,也是有味道的。

  是跟那些粥一樣的濃稠甜膩味道。

  於是陷在其中,就如方飲了粥,身上發起熱來,燙得人皮肉發癢。

  此夜格外孤冷,格外漫長。

  千山之隔,東南方向,某群山中。

  夜過,天微白。

  蒲聽松眸色沉冷,看著手下人收拾最後的戰場。

  大半年來的經歷仿若一則傳奇話本,裡面的波瀾起伏聽客只能窺見二三。

  但,已經結束了,全部結束了。

  蒲聽松坐在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前喝著一碗涼茶,明日……不,今日便可班師回京。

  茅草屋裡,江北惘被繩索捆著,蒲聽松嫌他吵,拿抹布堵了他的嘴,這會屋裡正有一陣沒一陣傳出喉嚨里的咕噥聲。

  這些日子一直在山裡找人,離驛站遠,有一段時間不曾給他家小陛下回信了。

  怕是急壞了吧。

  蒲聽松想著這些,眉眼不自覺溫柔些許。

  等他回京,當眾處理了罪帝,漠北那邊應當會消停幾年。

  可以安安穩穩過幾年好日子了。

  閒暇時坐亭觀花,慢慢看四季交替,聽夏雨冬雪把歲月落成一段靜好的天音。

  也許,那時候……

  他可以試著接受江棄言所期待的未來。

  這大半年來,內閣和廟堂上的事或多或少他都聽見了一些。

  更多的是他在民間走動,親眼見證了綏陽的欣欣向榮。

  不可避免的,他的內心開始有一絲鬆動。

  江棄言確實是跟旁人不一樣的。

  蒲聽松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往茅草屋裡瞥了一眼。

  很不一樣。

  大相逕庭。

  不過仍需考察,小孩子的話不能輕易當真。

  蒲聽松搖搖頭,他如今是相信江棄言不會輕易傷害他了,但他絕對不相信江棄言能有多愛他。

  笑話。

  跟他談愛還不如跟石頭談。

  他絕無可能回應。

  好好做一世君臣便罷了,江棄言表現要是一直這麼好下去,他便是讓權輔佐又何妨。

  江蒲兩家的恩怨,就在江北惘這裡結束,而新一頁的開頭無論如何也不該是情愛相關。

  他可以信任江棄言是位明君,可以為江棄言保駕護航,可以出謀劃策幫江棄言解決點超綱的麻煩。

  卻絕不會,至少暫時不會回應江棄言。

  被愛是什麼感覺,他沒體會過,所以不相信。

  他無需那點可憐的施捨般的愛意,他只需要掌控一切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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