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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孩子,那是當命根子的。蘇季徵失去了太多孩子,決計不肯叫他最後一個孩子也沒了性命。

  「嗯。」顧朔應了一聲,蘇景同心思細,容易感受到愛和不愛,真心待他的話,他會給反饋的。

  「然後呢,」顧朔問:「我從攝政王府離開,流放西北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你流放?」蘇季徵想了想,「他沒兩天就跟著去了,發生什麼應該問你吧。」

  「你知道他去了?」顧朔愕然,「你放他走的?」

  蘇季徵想起那段事情有點不大高興,「你走以後,他就失了魂,整天悶在他屋裡不出去,早上不起晚上不睡,什麼也不干,就躺在搖椅上看外面,飯不吃,水不喝,就發呆。」

  顧朔皺眉。

  「沒兩天就病了,找了大夫看,都說得吃東西喝水。」

  顧朔深表同意,不吃飯不喝水怎麼能行——他又選擇性地忘了他在去西北的路上也大病了一場。

  「他幾天沒吃飯,我一開始讓廚房給他做清淡的,先緩緩胃,再說其他,他不吃。然後又讓廚房換成他喜歡的菜,喜歡什麼做什麼,也不管對胃好不好,先能吃進去最重要,他喜歡吃的菜做了一輪又一輪,一口吃不進去。最後讓廚房熬了一碗參苓粥,我餵他吃。」

  「這回倒是吃一點,餵他還是肯張口的,就是吃不進去,吃兩口就反胃地全吐了。」

  「我沒轍了,問他到底想怎麼樣,往西北鋪人手、送軍備糧食的是他,流連秦樓楚館夜夜不回家的人是他,跟你決裂堅持要把你趕走的人是他,現在鬧什麼脾氣?大丈夫落子無悔,做了又後悔,算什麼?」

  「他的舉動你果然知道。」顧朔說。

  「他不用攝政王府的人,我就不知道了?他在戶部兵部插手人事、糧草,你當我這攝政王是吃乾飯的?」蘇季徵淡淡道:「他清楚瞞不過我,沒背著我。」

  「你不生氣?」顧朔問。

  「還好,習慣了。」蘇季徵道:「隨他去吧,西北不安穩,他就算不在西北布置,我也要布置的。無非是把他放到西北,避開我和你父皇的爭鬥。我若贏了,留你給我兒當個……」

  現在寄人籬下,蘇季徵識相地把「嬖人」「男寵」之類的詞吞回去。

  顧朔當做沒聽到,問:「你問完,他怎麼回答?」

  「他一直在發燒,燒得臉全紅了,不知道聽清我的問題沒有,估計是燒糊塗了,一問他,他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跟一串珠子似地,撲簌簌地往下滾,他的魂都飛了,眼睛木木的,幹什麼都遲緩慢半拍,空洞又無神,就那麼呆呆傻傻地流了好久的眼淚,然後茫然地跟我說:『爹……我想他』。」

  「我除了把他送到西北,我能怎麼辦?再燒下去人就要燒傻了。」蘇季徵隱去他心裡的盤算,他不覺得他會輸給周文帝,但凡事都有萬一,萬一輸了,蘇景同總該有個退路。顧朔的人品和本事他信得過,保皇黨基本都支持顧朔,屆時顧朔若是肯保蘇景同,蘇景同性命無虞。蘇景同能去西北和顧朔在一起,再好不過。

  「後來呢?」顧朔問。

  蘇季徵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沒了啊,我讓人護送他去西北了,他易容改名成姜時修,後面的事得問你。」

  「那津門之戰,他知道嗎?」顧朔追問。

  「不知道,」蘇季徵確定:「津門之戰才打了幾天,消息還沒傳到西北,我就『戰死』了。他不應該知道。」

  不對,這中間一定缺了什麼。

  顧朔眉頭皺得死緊,按蘇季徵的說法,蘇景同那滔天的負罪感是怎麼來的?只是因為他當時不在蘇季徵身邊嗎?

  既然蘇季徵知道姜時修的事,顧朔沒再幫蘇景同隱瞞,「他現在完全不能聽姜時修三個字,牴觸承認自己是姜時修,只要有人提到他是姜時修,他就會發病。」

  蘇季徵慢慢品出點不對勁來,這話顧憫同蘇季徵說過一次,顧憫後面還跟了一句「居然有人能把自己內疚出病來」,蘇季徵當時以為蘇景同是在內疚在他和顧朔里,蘇景同選了顧朔,怎麼看顧朔的意思,不止是這樣?

  顧朔直視蘇季徵,「太醫們的觀點是他在姜時修時期發生過他不願意接受的事,所以拒絕承認他是姜時修。」

  蘇季徵目光不善,顧朔沒等他說出後半句就補充道:「他在西北大營時沒發生他不願意承認的大事。」

  蘇季徵沉默,顧朔這句話他是信的。

  「我有兩個猜測。」顧朔道:「第一個是,你『戰死』以後,他被我父皇的人綁走,路上又被西南王的人綁架,被拷打了幾天,還挑斷他的手筋,給他下了傀儡蠱。這個過程比較痛苦,他不願意回想。」

  蘇季徵不悅:「怎麼回事?什麼拷打?什麼傀儡蠱?!」

  顧朔快速把事情和蘇季徵解釋了一遍,蘇季徵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道:「豎子!」

  「西南王已伏誅。」

  「那又如何?!」蘇季徵道:「他死了,他兒子顧憫不是還活著麼?老匹夫動我兒子,本王動他兒子,公平得很。」蘇季徵扯住顧朔的衣襟,「小子,你逮便宜了,本王在他們那兒摸了不少他們的底細,借本王四萬兵馬,本王把顧憫活捉下來。」

  顧朔:……

  「這事你得和景同商量。」顧朔把鍋甩出去,蘇季徵才死裡逃生,他要敢把蘇季徵再放到戰場上,蘇景同跟他沒完。

  「此事容後再議吧,先把景同的心病成因找到吧。」顧朔把話題引回來。

  蘇季徵心裡不痛快,煩躁得很,但事關蘇景同,還是耐著性子想了想,「不像。」

  以蘇景同的性格,比起痛苦到想忘記這段過去,他更可能把這段痛苦刻在心裡,隱忍蟄伏,等待機會把他們都宰了,把受過的苦十倍還回去。

  「還有第二個,」顧朔看著蘇季徵:「他覺得對不起你,對你有負罪感,他或許懷疑是自己害死你?」

  「不可能,」蘇季徵立刻反駁:「我中箭是周文帝和東瀛人下的手,跟我兒子有什麼關……」

  蘇季徵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想到了什麼?」顧朔問。

  蘇季徵沉默一瞬,搓了搓臉,「我平時有兩隊護衛,一隊在明一隊在暗。他有一年不知怎麼想的,總疑心我會莫名其妙死掉,悄悄養了一隊護衛,打散安排進軍隊裡,想著哪天護我周全。」

  顧朔靜靜聽著,這事顧朔有印象,蘇景同曾經提過一嘴,他當嬖人那年,蘇景同一邊在西北布局,一邊往軍隊裡安插人手給蘇季徵加一層保護。

  「他要去西北,我不放心,」蘇季徵解釋,「西北要打仗,刀槍無眼,萬一有個閃失……」

  「你把護衛隊給他了?」顧朔問。

  「……嗯。」蘇季徵道:「我沒告訴他,告訴他他就不要了。我讓他們藏起來,等我兒遇到麻煩再現身。」

  「兩隊都給了?」

  「嗯。」蘇季徵補充,「景同反正給我留了一支護衛。我當時想我和你父皇的爭鬥,頂多用到四五萬兵馬,且衝突多發生在皇宮,我還有軍隊保護我,不打緊。但他要去西北,西北打起來幾十萬兵馬對壘,局勢複雜,他不方便用蘇景同的身份去找你,普通身份在戰場上得不到多少庇護,那兩隊護衛我精心訓練多年,擅長在戰場中救人,沒有比他們更適合的了。」

  顧朔大概猜到情況了,蘇景同在西北大營時毫髮無損,於是那兩支護衛從未出來過,以蘇景同稀鬆平常的武功,不足以讓他在人來人往的戰場中發現身邊有保護的人,等蘇景同被人擄走,護衛現身。蘇景同才得知蘇季徵死在戰場上的消息,轉頭就知道他爹精心訓練用來在戰場上保護自己的護衛隊全給了他,保護他爹的只有他安排的那隊人馬。

  他那隊人馬訓練了堪堪不過一年,怎麼能和蘇季徵精心訓練多年的護衛隊相比?

  顧朔不敢往下腦補,以蘇景同的性格,他大概會覺得:

  假如他不任性要來西北,他爹就不用把自己護身的兩支護衛隊安排來保護他,也許就能在戰場上保命;

  如果他沒多此一舉畫蛇添足給他爹加一層護衛,他爹的那兩支護衛隊大概一支給他、一支自己留下,他們實力更強,也許能在戰場上保下他爹;

  如果當時他在京城,不在西北大營鞭長莫及,東瀛人剛來打津門,他就能看出周文帝的意圖,即刻做出反應。他爹就算去津門,也會給他留一批人手,而巡防營、禁軍和他爹的其他人手都被牽制在津門,左正卿不在皇宮,無法居中指揮,皇宮的防護薄弱得一戳就破,他有足夠的時間和信心能攻破皇宮,扭轉局面,那他爹也許就不會死了。

  難怪他的負罪感滔天,他把蘇季徵「戰死」的責任攬在了自己頭上。

  西南王是真想來劫走他的,他也是真自願和西南王走的,他不把周文帝碎屍萬段難消心中恨意,那個局面下,西南王是他最好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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