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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的『正事』,到他那裡都是『小事』。比如趕稿,比如酒局,比如去討好某個領導。而別人的『閒事』,到他那裡則是『大事』。比如去看孩子的運動會,和好友去河邊烤肉串。買一束花裝飾房間,和老婆包頓大餡兒水餃。

  他的出身、性格和機遇,決定了他為數不多的人生選擇。但在這有限的選擇里,他做到了知行合一。

  選擇喜歡且擅長的謀生手段,和真心相愛的女孩兒結婚成家。用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和志同道合的人交友。

  他像山間裡一條不起眼的小溪流。在陽光下閃閃而過,自顧自地充盈快活。

  葬禮結束後的日子,家人經歷了幾個月的心碎。但沒人覺得遺憾,正相反,都覺得圓滿。

  人類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具有毀滅性的物種。不僅毀滅其他生靈,也毀滅自己。從採集社會到農耕社會,從工業社會到信息社會。物質逐年提高,精神卻越發貧瘠。

  拼命地工作學習,總想著再挺一挺。就算擺爛躺平,心裡頭也是惶惶然。不敢停呀,一刻也不敢停。

  社會壓力越大,活得越擰巴。心在東頭,身在西頭,總也歸攏不到一塊兒去。因為幸福不起來,所以對老、死、病等分外恐懼。

  在商業領域,有不少收割恐懼的產業。比如抗衰老保健品、護膚品、藥物、醫美、甚至於人體冷凍。

  而在文藝領域,也開始選擇迴避。死了就穿越、錯了就重生、意外了就界。撒潑打滾的,就是不肯灰飛煙滅。

  人們用盡百般手段,要向天再借五百年。實在沒法了,就在手機上開個美顏。

  可人總會老、會病、會死。這個過程不可避免,也並沒有那麼可怕。因為時間不止拿走了一些,同時也賦予了一些。

  雖說失去了美麗的青春容顏,可也一併失去了衝動、無知、幼稚和自大。

  雖說臉龐被鐫刻下滄桑皺紋,可也一併被鐫刻下智慧、謙卑、沉靜與慈悲。

  最重要的,是時間賦予人以經歷、回憶、成長、愛意。

  衰老不是青春的悲劇,就像秋天不是春天的悲劇。而死亡也不是生命的悲劇,正如星空不是白晝的悲劇。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作者有話說:

  最後一句話是歌詞,來源於《春歌》。很好聽的一首歌,聽著心裡頭特寧靜。

  故事到這裡基本就結束了。按照慣例,最後再甜幾章,給大伙兒緩緩。

  第98章 風雨同舟-98

  2018年9月6日凌晨,細雨綿綿。

  萬家燈火顫搖在水光中,昏昏欲睡。但對神外醫生陳熙南來說,今晚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他剛眯著不大會兒,枕邊的手機嗡嗡震起。光速摁了靜音,悄悄起身去客廳接。

  打電話過來的,是值班醫生袁婷婷。既是今年新來的住培醫,也是科里唯一的女性。

  「陳主任,不好意思嘞,恁個晚還來打擾你。今晚上急診來了兩個病人,情況都不咋個好。一個快80嘞,神志不清,還伴到右邊手腳偏癱。一個42歲,出車禍撞到腦殼。具體啥子情況還曉不得,正往這邊趕,估摸還有十分鐘不到。」

  這女俠說話本就快,這會兒還呼呼喘著氣。在話筒里忽閃忽閃,像是下著一場大雨。

  「不慌啊。先不慌。」陳熙南拿肩膀夾住手機,坐在沙發上穿衣,「偏癱的片子出來沒?」

  「左側外囊區出血。出血好多嘛,小30毫升。年紀太大咯,神內又搞不贏。」

  陳熙南蹬完襪子,發現有點擰。剛要脫下來重蹬,又驀然清醒。放棄穿一雙完美的襪子,轉而去蹬褲子:「先去醫務科,啟動綠色通道。讓手術室準備著,我現在過去。」

  「那你搞快點兒嘛,不要然瓦瓦的哈!」

  掛掉電話,陳熙南回臥室拿眼鏡。在枕邊沒摸著,只好開床頭燈找。這一亮燈,給段立軒刺醒了。從枕上抬起脖子,眯縫著眼睛找手機:「嗯?幾點了?」

  「才一點,睡吧。」陳熙南撈起眼鏡,極快地拍滅了燈,「有兩個急診,我先回去一趟。」

  今年六月份,陳熙南喜提副主任。段立軒本以為這回腕兒大了,能清閒點了。沒想到居然更他媽忙,幾乎就是腳打後腦勺。

  當主治的時候,在值班室被叫醒。成了副主任,在自家臥室被叫醒。

  因為一般的三甲醫院,都實施『三喚』的急診制度。病人嗶卟嗶卟來了,急診醫生先衝上去看,這叫『一喚』。急診醫生搞不定,得叫專科醫生會診,這叫『二喚』。如果值班的專科醫生也不行,需要搖人,這就叫『三喚』。

  總之醫生沒有實心的休息日,隨時隨地可能受到『急診的召喚』。神外屬於重災區,因為『時間就是大腦』。

  陳熙南脾氣好、住得近,不甩鍋、技術高,堪稱天選三喚。如果他能把自行車蹬得再快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這兩個月,段立軒幾乎沒跟陳樂樂吃過飯。有時候半夜被搗鼓醒,糊裡糊塗就摞上了。等次日一早,旁邊還是空空涼涼。像是做了一場旖旎潮濕的夢,更像是被某路野鬼吸了陽。

  明天是陳熙南30歲生日,倆人老早就做了計劃。段立軒本想著,平時累B呵的,生日就消停兒過。兜兜風,劃划船,吃個大餐,泡個溫泉。但陳熙南卻說想去趕海,要親手給二哥挖頓海鮮盛宴。

  段立軒嘴上罵他能挖到個籃子,但還是買了雨靴和小塑料桶。查了一圈趕海攻略,期待得像春遊前的孩子。

  陳熙南在日曆上輾轉騰挪,好不容易把這天空出來。結果大半夜還得回醫院,不知道幾點能搞完。

  段立軒重重落回枕頭,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醫院是你家,你跟醫院過去吧。」

  陳熙南單膝跪到床上,扒著他肩膀頭哄:「明早九點出發,我保證什麼都不耽誤。不生氣了啊。」

  「別他媽墨跡,趕緊走。」段立軒拉上被子,拱著肩膀甩開他,「你們醫院就你一個大夫,離了你誰他媽都活不了。」

  情況緊急,陳熙南甚至沒時間再多哄一句。只能親親他臉頰,說了聲抱歉。披上雨衣,拎起玄關的自行車下樓。

  一般人快走也就十分鐘的路,陳大夫騎車也得五分鐘。段立軒有時候也挺納悶,騎那麼慢咋還能不倒呢?

  陳熙南自認在涼雨里『猛猛地』蹬了五分鐘,終於頂著一頭濕嗆毛進了急診。

  腦出血的老頭,已經形成了腦疝。將近八十歲的高齡,還長期口服阿司匹林。手術風險、麻醉風險、止血難度都極高。就算下得來台,術後恢復也未可知。

  如果是曾經的陳熙南,大概會勸家屬不要人財兩空。但現在的他,已經是另一種想法——他還記得去年夏天,自己是如何想爭取父親的那5%。

  醫療里存在奇蹟。哪怕只有5%,也還是有人爭取到了。他們活了下來,能夠繼續愛人與被愛。

  陳熙南這頭剛和家屬說上話,那頭車禍的送來了。輪床急速前進,裹挾著一片兵荒馬亂。

  如果不是醫護們急切的腳步,很難相信人還活著。因為那已經不能說是一個人,而是一灘人。

  手術室里一團亂麻,不管是病人的腦袋,醫護的手腳,還是儀器的電線。

  「血壓不行了!」麻醉師喊道,「血壓上不來!輸血!冰箱裡的都拿來輸上!」

  醫護在脖子下輸血,陳熙南在脖子上止血。所有急救的當務之急,都是先止血。只有把血壓抬上來,才有可能保住一命。來不及交叉配血了,只能先注輸0型陰性的洗滌紅細胞。

  血輸進去是那麼慢,流出來又是如此快。

  一塊拳頭大的顱骨已經不見,腦子往外膨著。腦表破了數不清的血管,血半凝著,像是融化後又凝固的蠟。

  硬腦膜被一路撕開,頭皮下方斷了好幾根動脈。隨著心臟的搏動,鮮血一股股地從斷口噴射出來。

  陳熙南湊上去仔細觀察幾秒。雖然腦表面看起來洶湧急迫,但失血最快的是傷口邊緣。

  打定主意後,他用止血夾夾住破口。從外往裡,一根根地燙封血管。一邊止血,一邊往外撿碎骨茬。用電鑽切骨,把參差的缺損修成橢圓。再塗上骨蠟,封住骨頭邊緣。這是一種凡士林和蜂蠟的混合物,可以堵住骨髓部的毛細血管。

  「血壓上來了嗎?」他問。

  「高壓50低壓20。」麻醉師答。

  「先穩血壓。」陳熙南將一塊凝膠海綿蓋到腦表面,輕輕用手壓迫著,「輸FFP。」

  FFP,全稱新鮮冷凍血漿,是一種濃縮血液製品。大規模失血的情況,一般會先注輸『全血』。這種血未經處理,反覆輸注會造成血液稀薄,難以凝結,從而導致DIC(彌散性血管內凝血)。

  這時就要用濃縮過的成分血,來糾正凝血因子的缺乏。

  陳熙南盯著監護儀,看血壓一點點攀升,而心率逐漸回落。等到生命體徵平穩些,這才繼續燙封腦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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