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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瓊安顯然當習慣了頤指氣使的上位者,每個字都浸滿了傲慢。我心中怒意如火一般燃燒。

  這時,就聽他驟然拔高音量,對我斥道:「睜開眼睛看著我回話!畏畏縮縮地像垃圾一樣在那裡等死嗎!」

  我張開雙目,掙扎著從地毯上爬了起來,目眥欲裂地瞪著他,如果目光能殺人,這個人和外面那些人早就死了十幾回了!

  但現實比我想得還要更糟一些。

  張瓊安是個面目普通的中年人,但身材卻頗為高大,體格比普通成年男人更為健壯。這就意味著,即便我……忍辱和他……恐怕也不一定能趁著他失神時殺了他。

  ——但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我目光投向那放在邊上的瓷盤,裡面是各種讓我羞憤地想要殺人的器具。但同樣,我也知道,那是我唯一能利用的武器。

  張瓊安一步步靠近我,我手心裡攥著一根剛才藏下的紋身針,一邊悄悄向那瓷盤挪動。

  就在我心裡的弦繃到極點時,他忽然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拖了出來!那針滾在地上。一時間,套房裡靜的驚人。

  死定了。我想,只希望死的別太噁心難看。

  「好,好,好。」張瓊安忽然連道三聲,語氣是和剛才如出一轍的冷硬。他面無表情道:「終於沒那麼像個廢物了——周灼,我現在說清第一點:我不幫廢物。」

  我足足怔了幾秒才反應出這話里的含義,第一反應卻不是狂喜,而是警惕。

  這是一次次絕望下釀造出來的可悲反應。

  「記清楚了就給我爬起來,聽我講第二件事。這點事情至於這麼哭哭啼啼嗎?你做錯了事還是你愧對了人?既然都沒有,你這幅羞怒的樣子擺給誰看?那些凌辱你的人嗎!像個堂堂正正的爺們一樣,給老子站起來!」

  張瓊安漠然地俯視著我,他說著要救我的話,落在我身上的神情卻是刀割一般冷厲,不像是看待幫助者,而是看仇人。

  但不知怎的,他這話卻遠比所謂的安撫憐憫更穩定我的情緒,如同打了支強心針,我用盡全力扶住牆,站直了膝蓋。

  膝窩處被踢傷,鑽心的疼,眼中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我卻只覺心跳如擂,近似熱血沸騰,仿佛剛才已經被人攆碎在地上的脊樑忽然直了起來。

  「你……和我爸不是仇人嗎?」我問道。

  「我和周如濤的確有仇,」張瓊安又一次說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話,「但是,他死前和我做了交易,他給了我想要的東西,我答應救你一次。所以我現在在這裡,就這麼簡單。接下來,我需要你認真聽我說的每一個字:名單的事情牽涉太廣,多方勢力制衡,即使是我,也無法直接將你從這裡帶出去。但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就能逃出去,活命。」

  張瓊安和父親的行事風格區別很大。父親擅長恩威並施,工作時極富耐心,只罵公司高層,在基層員工和外界眼中和善可親,令人如沐春風。

  而據說出身技術專業的張瓊安則截然相反,惜字如金,威壓十足,每個字都是關鍵信息。我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計劃和安排,生怕漏了任何一個細節。也是在這時,我信了他幾分。一部分是直覺,另外我也清楚,如今的我,真犯不上讓別人費心算計。

  張瓊安說完後,我又主動複述了一遍關鍵點,確認沒有錯誤。聽我說完,他的臉色也略微緩和了一些:「一會離開這裡,你回到住處後,半夜便可動身,否則夜長夢多。後面的事,我已經做了安排。至於那名單…… 」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這幾日的經歷讓我已經對一切充滿了防備,畢竟,一個蒙受父親幾十年恩惠的律師都可以將我推下深淵,又有什麼還是可信的呢?

  我擔心他前面那些舉措都只是在演戲,只是為了騙到那張所謂的名單。

  「——那名單我不感興趣。我張某人堂堂正正,高新技術起家,還真沒什麼把柄落在人手裡。你不必多心。」張瓊安冷哼一聲,似一眼看透了我的想法,「我只是要轉告你幾句話。你父親交代我告訴你的話。」

  父親要他轉告的話是:「周灼,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活下去。不要執著於名單,不要為我報仇。這麼多年,我害過人,如今被人害,也願賭服輸,償命罷了。我有兒子,我害怕你受折磨,被人害。但同時,別人的兒子或許早死在我手裡了。」

  我其實知道,父親這麼說更多是想讓我釋然,好好生活,不要終生梏於仇怨。但他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深刻地觸動了我,那日挨打時,耳邊那些嘈雜的咒罵又變得清晰起來。曾有人吼著吼著忽然帶了哭腔。

  我忽然問道:「張叔,你真的是因為我爸家破人亡的嗎?」

  張瓊安微微一怔,而後露出一個涼薄的冷笑:「是……但也不算。周如濤的確用了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得到了那個項目,但我還不至於把兒子的死扣在他頭上。」

  」但如果不是我爸,你妻兒不會離開。「我說道。

  張瓊安的神色出現了片刻的茫然,然後他抿唇沉默地點了點頭。

  「……你其實可以不用救我的。」我忽然低聲道:「我爸已經死了,除了你沒人知道你們有過交易,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讓我給你兒子賠命。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這裡?」

  我其實知道糾結這些細枝末節毫無實際意義,更對我自己有害無利。但我對此異常的執著,或許是因為父親在我眼中不只是血緣生父,而近乎於一種精神圖騰。比起他的死亡,我更不能接受他的虛弱、不完美、醜惡、卑劣。

  我想知道別人眼中的他。而非只是一個兒子眼中的父親。

  沉默許久,張瓊安緩緩道:「……我剛才說了,我不幫廢物——我幫你,是因為我敬他周如濤算個梟雄。一碼歸一碼,上一輩的仇歸上一代,有仇報仇,有義還義,老子不做言而無信之人!」

  ……

  我和張瓊安單獨在套房中待了三個小時。聊完那幾句後,他全程把我當空氣,自己坐在窗口翹著二郎腿刷短視頻,還是家庭倫理喜劇。

  這反而給這本應對我而言分外凝重的場景帶來了一種奇異的荒誕感。

  我利用這段時間清洗了身上的傷口,胸腹間的牡丹泛著血一樣的紅色。我內心既厭惡又有一種隱秘的恐懼,用力擦洗著,卻只能滲出更多血來,怎麼也洗不掉……也永遠不可能洗掉了。

  漸漸的,隔壁房裡傳來曖昧的喘息,我漲紅了臉,忽然想起什麼,忍著羞怒將床鋪弄亂,又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些青紫的指痕。

  夜幕深沉,鍾至十一點半時,張瓊安忽然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只幫你這一次,後面就看你自己命數了。」

  他話音落下,便開門而出。我還沒完全回過神來,便被兩人拖著手肘拽起。另有一名侍者打扮的環顧四周,目光又像蛇一樣滑遍我赤裸的上身,終於露出一點笑意,對張瓊安說:「看來張總今天還是憐香惜玉,這小孩竟還能站著,看來這周小公子面上不顯,倒像比兩個身經百戰的MB還有耐力。」

  張瓊安理也不理,已走出很遠。跟在他身後司機模樣的人來回了句:「張總說這小孩玩起來帶勁,給他留著,過兩日還來。」

  我心下明白他這話也是想提醒蛇男,間接保我一命,面上只做出一份羞憤欲死的神態,表現的半死不活,半跪在床上,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由著那兩人將我一路拖走,最後丟進宿舍。

  整個過程中,蛇男都沒有出現過,張瓊安先前和我說過,今晚蛇男不會在酒店,這會是我逃走的最好機會。

  我被丟進宿舍,門嗙地一下關掉。我對上了賀白驚懼又同情的神色。

  我確認門外沒人後,趕在他說話之前迅速說明了情況:「別擔心,我沒事——但有逃跑的辦法了。你們沒事吧?」

  其實,我心裡對這幾位難友有幾分愧疚。畢竟,原本賀白也打算今天帶大家逃走,如果不是蛇男要抓我逼供,不至於連累他們。

  好在,蛇男倒暫時真沒動他們。在奪走我自裁的瓷片後,就把他們關了回來。賀白依然依計行事,已經讓兩姐妹逃走了。

  我走近一看,這才發現兩個女孩的鋪子看似躺了人,其實是用枕頭塞著做出的假象,心頭大喜,又問賀白:「那太好了,你怎麼還不跑呢?」

  「我得幫她倆斷後啊,」賀白吐了吐舌頭,「而且還得等你,不然你這細皮嫩肉的被留在這兒,還不得哭鼻子。」

  不知為何,他這話說出,我竟真覺得眼眶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我順風順水時,家中高朋滿座,學校里呼朋引伴,但落難了,昔日受恩於父親的人出賣我捅我刀子,聚在身邊的酒肉朋友全跑沒影了,多年的好友看不起我,就連祁晝……

  我閡了閡眼,將這個名字混著苦澀的淚水咽下。

  ——真當我落難,救我的反而是父親昔日仇敵,助我的反而是萍水相逢、昔日境遇天差地別的一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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