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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無常,原是如此……原該如此。我竟蠢到18歲了才懂得這個道理。

  這時距離張瓊安交代我的十二點只剩下十五分鐘。

  賀白之前的法子是騙守衛去門口抽菸,然後那對姐妹從後門跑。我心知對我的看守只會比他們更嚴格,內心有點打鼓。好在,往門口一窺,發現整條走廊已然空蕩蕩的。我心中一喜,料想這也是張瓊安提前布置的。

  「好機會!」賀白立刻道,「咱們這就溜。」

  我有些猶豫:「但是救我那人說讓我十二點再動,要不我們再等一會兒。」

  賀白咬了咬牙:「但門口我約了接應的車,說就等到十二點……」

  我本想說張瓊安應該也有安排,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是逼賀白陪我冒險。

  他性子急,見我猶豫,將我往門口一推,道:「別磨磨蹭蹭的,聽小爺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的。周灼,振作點,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即便真被人欺負了就當被狗咬了口,活著最重要!」

  我這才意識到,賀白恐怕並不相信真有什麼父親的舊識幫我,的確這事兒實在跌宕起伏得像編的,他或許覺得我是自暴自棄,強顏歡笑,編了個故事安慰他。

  這時,宿舍門已被賀白推開,他拉著我的胳膊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一邊回頭對我做了噤聲的動作。我只好閉嘴安靜,跟著他一路向外跑。走廊、電梯、轉角、路過餐廳,一路上都沒遇到侍者,路過的客人也沒多看我們兩眼。我心裡其實也覺得這幾分鐘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隨著逃生的後廚小門遙遙就在眼前,我的心跟著雀躍起來。

  賀白身上沒傷,手腳也比我靈便,泡在我前面十幾米,我看到邊上有輛破三輪,上面是那對姐妹,心下好笑又感慨。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身後遙遙傳來一個聲音。

  那人一邊自言自語,一便托著盤子走了進來:「真麻煩,又要開大聚會,領班還非讓我現在來拿甜點,遲到了又要罵我。」

  這人走進門,臉露在光下,竟是拖我出張瓊安套房的其中一人!

  我立時大驚,拔腿飛奔,但那人同時也看清了我的臉,臉上立時扭曲出一個驚駭猙獰的神色,向我追來,我身上有傷,跑不快,他抓住了我的腳,就在我要絕望之時,腿上忽然一松,原是賀白竟然跑回來狠狠兜頭給了那人一下!

  賀白哈哈大笑起來,喊道:「周灼跑啊,愣著幹嘛,我從小街頭混大的,一打三,這小子還奈何不了我!」

  我知道自己只有添亂,便賣力狂奔,終於跳上了那輛三輪。這時,賀白也似乎在搏鬥中占了上風,反手勒住那人的脖子,一個肘擊就擊向對方後頸。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我看到被勒的面色通紅的人從袖子裡露出一把尖刀!

  「小心——」我厲聲大吼,而與此同時,利器穿破血肉的聲音順著風傳到我的耳中。時間仿佛靜了一瞬,然後賀白摔在地上,刀從背部穿至前心,血流了一地。

  我掙脫按住我的姐妹二人,沖了過去,賀白卻突然嘶吼了一聲:「站住!別過來!」

  然後他拋來一個墜子,我下意識地接住,只聽他喊道:「跑!快跑!幫我照顧我奶奶!滾啊!!!」

  持刀的人追了過來,而顯然很快就會有更多人察覺這裡的東京。

  「他活不了了,快走!」女孩中的姐姐坐在三輪車前頭,發動了車子,揚聲對我斥道:「快拿著東西上車,你想賀白白死嗎?!」

  那掛墜並不是什麼我從前見多的金玉,而只是個十分廉價的木牌子,我咬緊牙,將它戴在了脖子上,在千鈞一髮之際跳上了車。

  ……

  不論多少年過去,我始終記得那一晚。

  如果我知恩圖報,算是個人,其實應該留在那裡和兇手拼個你死我亡。

  如果我真的有去死的勇氣,其實應該至少想辦法帶走賀白的遺體。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到。只是攥著那塊帶血的木牌,逃走了。

  我無能、自私、懦弱、貪生怕死。

  但偏偏,是我活了下來。

  ……想來無非是蒼天幽默,世事不公。

  我上車後,那名姐姐估計是怕我又衝動衝下去,直接用防身的木棍打暈了我。醒來的時候我們在距離那夜總會酒店五六公里的一個廢棄公園。

  姐姐拉著妹妹的手,對我說:「我不敢帶她回家了,回去了恐怕還是被賣掉的命。我們想去北方打工。你要一起去嗎?」

  我搖頭。我的情況比她們更複雜很多,只會連累她們。我不能直接使用周灼的身份,需要先通過張瓊安的關係拿到假證件,否則寸步難行。

  臨走前,姐姐告訴我一個地名,在這個城市邊緣的貧民區,是賀白奶奶的地址。

  我知道,我必須把賀白的木牌送過去,這是我欠的命。

  和姐妹倆告別後,趁著天還沒亮,我按照張瓊安先前交代的地址去了一條破街中的小店。

  店門沒開,我看了看四周,咬牙開始錘那大鐵門。乒鈴乓啷幾下之後,真有人出來了。

  黑暗中一對視,我一怔,對方竟然是曾給我算過命的王大仙!

  「大仙,我是周灼啊!你還記得我嗎?」我大喜。

  結果人家理也不理,立刻關門。我連忙攔住,那門夾住我的手背,成了個血印子。我顧不上痛,連忙道:「大師等一下,張瓊安讓我來的!」

  他鼻子皺了一下,探頭看了看周圍,然後不情不願地鬆了手,由我進了店。

  再次見面,我的境地卻千差萬別,我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這位大仙卻也顯然沒有聽我說的心思,他手邊還是一堆核桃,隨口嚼吧著,含糊不清道:「名字?」

  我愣了一下,呆呆道:「周灼。」

  王大仙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問你要用什麼假名——算了也不麻煩了,我直接給你挑張差不多的證件吧。」

  他拿出一個黑袋子,背過身去摸索了半天,給了我一張泛黃的身份證,上面的少年年齡和我相反,面目模糊。當時身份證件信息還沒有全面聯網,因此才有這種違規亂紀的空子可以鑽。

  「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儘快離開吧。」他擺弄了會手機,又遞給我一個泛黃的信封,裡面是厚厚一沓現金。

  王大仙對我道:「明天晚上有一班離開這裡的巴士,你就坐那車走。」

  我拿起那證件,呆呆地看了會那陌生的名字,低頭道了謝。

  「別謝了……」他長嘆一聲,半晌道,「先前也沒幫上忙,再送你兩個字吧——『餘地』。」

  ——餘地?我想了半天,比之前還要一頭霧水。但回首過去,我漸漸相信了此人真有些本事。

  他之前曾給我兩次提示。

  第一次是:「明是非,結善果」;「明哲保身」。

  第二次則只剩下後一句「明哲保身」。

  我猜測,前面那「明是非,結善果」的確指的是祁晝,因為幫了祁晝澄清了秦盈真的事情,我和他交好,間接導致成績突飛猛進,找到目標,申請到了目標學校。

  而第二次只剩那句「明哲保身」其實更明顯不過了——這句話是在讓我自保……不要阻止祁晝的車禍,不要將預言夢告訴祁晝,我現在就不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那現在這句「餘地」又是什麼意思?先前兩句話都和祁晝有關,那麼……是不是這句也不例外?

  我情不自禁在心裡冷笑起來。這位大仙是叮囑我給祁晝留餘地嗎?開什麼玩笑,人家現在甚至不想搭理我。我刻薄又悲涼地想,祁晝哪怕曾對我有分毫好感,恐怕喜歡的也只是什麼也不缺的周灼,現在我對他比草芥還不如。

  第79章 已焚

  我走出王大仙的鋪子,手中攥著染血的木牌,如果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我至少應該先把東西給賀白的奶奶。

  貧民區都是簡陋的平房,地上是臭烘烘的污水。比較幸運的是,賀白話很多,在那幾個無眠的夜晚,他很愛嘀嘀咕咕地說小時候的事、他的奶奶和他們的家。那房子窗口插了個破破爛爛的小紅旗,是賀白小時候奶奶帶他出去玩的時候買的,我立刻認出了賀白的奶奶家。

  原本,我的計劃是在那木牌上系一封信,從窗口丟進去。

  但是,就在我對準窗口要扔的時候,白髮蒼蒼的老人突然若有所覺地望了過來,然後跌倒在地,雙手無力地抓弄著,口中喊著「阿白、阿白」。

  ……

  於是,後面的一切都變得急迫而順理成章。

  我根本沒時間考慮,就從天台砸破窗戶跳進去。好在老人並不是發急病,只是失足摔倒,我將她扶在椅子上,卻發現她的雙眼早已幾乎看不清人,是個半盲的狀態。

  在幫賀白奶奶看膝蓋擦傷的過程中,我剛才倉促間往脖子上一掛的木牌掉了出來,被奶奶蒼老的手指顫巍巍地抓住。

  「阿白…… 阿白!奶奶的阿白回來了啊……」她那瘦小乾癟的五指忽然仿佛散發出驚人的力道,渾濁的雙眼都發出光來,兩行淚水靜靜淌下,她凝望著我,緊緊把我抱到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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