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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瑛猶自不解,為何他神情淡然中透著些許痛楚,沉默半晌,才聽得他輕聲道,“我對不起你。”她眼中驟然一酸,卻實在不知這話說來還有什麼意義,不由得無聲苦笑,無言答對。

  院落四下無人,天地間安寧的仿佛只剩下她和楊慕兩人,極度的靜謐中,不光可以聽得到彼此清淺的呼吸,還能聽見落花墜地的輕響。這是她多少次幻想過的綺麗春光,他們在一處,不必非要執手相看,不必非要語笑歡言,便只是這般靜靜地坐著,眼中望過去的景象雖各有各的美妙,卻能在驀然相顧間,彼此無聲微笑。

  可眼下的沉靜並不存在絲毫默契,與歲月安穩亦殊無關係。然而即便這樣一點表面的安然,也被內侍慌亂的腳步聲打亂,他們匆忙進得院中,神色慌張道,“啟稟公主,慶王殿下帶著宗人府的一干人,說是要帶都尉前去問話。”

  妙瑛騰地坐起,下意識地望向楊慕,卻見他依然雙目緊閉,一動未動,唯有倏忽蒼白下來的面色在昭示,他心中依然存著恐懼。還未等她詢問,楊慕卻已睜開雙眼,緩緩起身,對那內侍道,“你去請王爺稍待片刻,我換件衣衫,這便出去。”

  他身上穿的只是件素白道袍,實在不便出入公堂,是以不得不耽擱一陣。妙瑛怔愣於他的平靜淡然,亦步亦趨跟了他進屋,眼睜睜看著他自去屏風後換好常服,再轉出來時,面上仍是只帶了薄薄一層笑意。

  那笑容看得她心中恐懼,一時聲音發顫道,“我陪你去,不會有事,十七哥一定不會為難你。”

  楊慕淡淡一笑,望了她道,“不必,你待在房中就好。王爺不會為難我,你也別讓他為難。”他說著握住她的手,笑容溫柔,“記住,你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事,都和你無關。不必再為我去求任何人,綠衣……求你照顧好她,是我對不住她。”

  妙瑛被他這幾句話說得心慌意亂,未及反應過來,楊慕已轉身離去,她怔怔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他業已猜到佑堂前來所為何事,他什麼都算到了,便早已決定無懼無畏地坦然面對。

  佑堂看到楊慕只身前來,驟然鬆了一口氣,他委實不願在此時面對妙瑛質問的話語,責問的目光,卻還是愣了一愣,楊慕臉上的神色太過平靜,氣度竟還透著幾分從容。他甚至更換了常服,整齊的戴著幞頭,腰間玉帶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清俊挺秀,除卻蒼白消瘦的面容顯露出幾許病態,他依舊是那個溫潤飄逸,國朝風儀最好的駙馬都尉。

  佑堂怔忡之際,楊慕已上前長揖道,“臣見過王爺。”佑堂躊躇片刻,言道,“近日接到一則奏報,內中提及都尉於國服期間納妾,知悉侍妾有孕為防他人知曉,將其遣送出府,藏匿於道觀之中,事關宗親禮法,皇上特命查辦,請都尉隨小王即刻前去宗人府說明此案。”

  楊慕欠身道,“謹遵王爺令旨。”他知道今日之案與他心中猜測之事吻合,身心忽然一陣輕鬆,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為著他的病原已耽擱了許久,上蒼對他的憐憫足夠多了,只是另一個受到牽連的女子,他終究是要對她抱憾了。

  佑堂應承過謝又陵,且他心中也對楊慕存了幾分禮敬,並未著人上前鎖拿,只是起手示意,便即先行轉身向外行去。楊慕跟在其後,剛走了兩步,斜刺里忽然竄出一個人,緊緊地拉住他的衣袖,卻是面白如紙,神色緊張的楊崇。

  楊崇適才躲在影壁後將二人對白聽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日夜驚心,惴惴不安的事終於東窗事發,到了此刻他仍是沒有膽量承認,卻又於心不忍,便只能徒勞地拉緊楊慕,一雙眼中儘是焦灼不安與倉惶難言。

  楊慕心下瞭然,他原本就沒有怪過楊崇一絲一毫,此時也不過和悅一笑,溫言道,“大哥放心,我不過是同王爺去交代清楚,與其他人並不想干,大哥自在府內好生看顧家人,公主亦會照顧好你們。”

  楊崇不意他這般安慰自己,那意思竟是要將所有事一力承擔,不由大驚,低聲道,“你不能認,這事……原本就……不是你做的。我去找公主,她一定有法子救你,一定有的……”

  楊慕搖頭一笑,反手將他手臂握緊,他雖大病初癒,手上勁力仍是不小,楊崇只覺得臂上一疼,聽他極輕聲卻又極堅定地說道,“此事只能是我做的,只能由我來認。不必去驚擾妙瑛,她已為我承受太多苦痛,這是我最後一次利用她的庇護,替我,替楊家求一線生機,大哥只要記得,我若不在了,請你照顧好自己,保存楊家最後一點血胤。”

  楊崇耳中轟然一響,原來楊慕心如明鏡,不但知道事情真相,還在顧念如何保全他,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卑劣怯懦被這朗朗乾坤、湛湛春日映照的無所遁形,反倒是眼前這個一向被自己認為痴愚仁柔的堂弟,比他更有勇氣和擔當,那副單薄秀逸的雙肩才是支撐楊氏滿門的力量。

  佑堂不必轉身,亦將身後之人輕言細語的對話猜出了大概,他知道謝又陵不會無端要求翻案,楊慕的鎮定坦然更是加深了他的猜測,那麼他便是甘心替人受過。他突然在暖陽下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楊慕也許連最終的結果也算到了,他是要藉此事令妙瑛解脫,令所有恨他,嫉妒他,惦念他的人都解脫,從此世上再無駙馬都尉楊慕——也許這也是他自我救贖的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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