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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究竟是哪個瀝呢?”

  “嘿嘿,不告訴你。這是一輩子的把柄。”

  我去書店時,瀝川也去了。因為我告訴他,我怕見讀者。瀝川說他陪我去,他會悄悄地坐在遠處,罩著我。

  那天我穿得挺正式,坐在那兒一本正經地簽字。書店裡的人挺多,可我簽了十分鐘就簽完了。抬頭一看,我的面前排起了另一條長隊,隊裡的人,每人都捧著一本《瀝川往事》。奇怪了,我是作者,怎麼沒人找我簽字呢?

  我問其中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請問……你是在等作者的簽名嗎?”

  那人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趕緊對她笑:“那個……我……就是作者,真的,如假包換。”

  她很客氣地和我握手,打開書,請我簽了字。然後就不理我了,繼續排隊。

  窘掉了。我踮起腳往前看,那隊一直排到門口,長得不見盡頭。

  “請問,這個隊是幹什麼的?”我禮貌地問。

  “我們在等瀝川哥哥的簽名。”

  嗚呼!本末倒置,我傻眼了。

  我沿著長隊走到盡頭,果然看見瀝川同學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給一位小女生簽字,一面簽,還一面說:“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簽英文,我的中文字寫得不好,怕你見笑。”

  小女生通紅的臉,傻呵呵地笑,眼睛裡居然還含著淚:“不,不,瀝川哥哥,看見你好好地活著,我好為你高興!”

  “嗯……你們的大人是不是在書里,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

  一群人圍著他,拼命地點頭:“是啊,是啊,是這樣啊,我們的眼淚都流光了!”

  “請問,瀝川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條腿?”另一個女生怯怯地說。

  “是啊,”瀝川一臉的好脾氣,“你想過來證實一下嗎?”正說到這裡,看見了我,把頭一低:“Oops!”

  然後他抬頭對大家說:“作者大人在這裡,請大家給我一個面子,多多請她簽字,好不好?”

  “好哦好哦!”

  大家終於把我圍住了。

  出了書店,在一個寂靜的街角,瀝川忽然叫住我。

  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古典式樣的木函,打開木函,拿出一本比我的書還要厚兩倍的冊子。

  那冊子看上去遠比我的書要精緻,裝訂成一本書的模樣,卻有畫冊那樣的大小。

  他吻了我一下,他將冊子遞到我的手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那本書的封面上寫著:

  “Letters to Xiaoqiu”(給小秋的信)

  翻開第一頁,我看見一封中文的信:

  “Hi瀝川,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不錯,連最差的精讀都考了86分。你喜歡嗎?中午我和安安去北門的小店吃牛肉拉麵。我放了很多的香菜。味道真好。晚上我去晚自習,帶上一杯濃茶。我在那裡看完了最後一本《天龍八部》。是的,我不好好學習,想休息一下。小秋。”

  下面是他的回信,我的譯文。

  “Hi小秋,考試考得那麼好,真為你驕傲。北門的牛肉拉麵,是我們去過的那家嗎?我還記得你說那裡的牛肉湯是白的,清濁分明,色香味醇。對不起,小秋。分別的那天我什麼也不能說,只能飛快地逃走了。當時我真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我帶走了一個你的枕頭,裡面殘存著你剩餘的氣息、隔夜的味道。現在我在醫院裡,依然枕著它,好象你還在我身邊。我的手術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十點。家人們齊齊去了教堂,為我祈禱。幸好你不在,也不知道,我不用看見你傷心難過。無論如何,你都會祝我好運,是嗎? 愛你的,瀝川。”

  我從頭一直翻到尾,從一半開始,我的email就結束了,他仍然接著往後寫,長長的獨白,英文夾著中文。

  我默然看著他,深深地感動。

  他摸了摸我的臉,柔聲地說:“我其實回了你的每一封信。沒有力氣打字,我悄悄地錄在錄音筆里了。後來,你沒再給我來信,我仍然經常寫。沒有告訴René,不過已成了習慣。”他將我的手捧到他的心上,繼續說,“本來我打算在遺囑里將這些信委託給René保存。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麼事,或將不久於人世,René會把這些信寄給你,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人深深地愛過你。”

  我把那本厚厚的冊子抱在懷裡。促狹地笑了:“難道你從沒想過,我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也多半是因為你。我若真的要死了,也多半是被你氣死的?”

  瀝川凝視著我,目光深沉而專注,仿佛在我的瞳孔中尋找他的影子:“小秋,手術以後,我不敢看自己,從不照相,家裡也沒有穿衣鏡。我一直以為,美的東西永遠離我而去了,等待著我的,只有死亡和腐朽。不是嗎?如果你手裡拿著把錘子,什麼東西看上去都像是釘子。可是,”他的目中有陽光,也有雨滴,“我卻在你這裡看見了久違的美,在你的眼中,我是如此美麗。”

  45

  瀝川的爺爺!我的心臟頓時停跳五秒。

  “我叫安妮,是瀝川在中國的同事。”

  “哦!”老先生很高興,改說中文:“你是從中國來的!”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來瑞士。”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

  “嗯,”老先生說,“瀝川真不象話,怎麼客人來了,他倒跑去睡覺了?這樣吧,我來替他招待你。安妮,你想喝點什麼?瀝川這裡應當有很好的茶和咖啡。”

  大約是為了照顧一旁不懂中文的愛蓮娜,老先生又改說英文。

  “王先生您別忙了,我已經喝過了。”

  “愛蓮娜,要不,趁著他睡著,你現在就給他掛上點滴?”老先生對那個女郎吩咐,“他有客人,能不能滴快點?給他一點陪客的時間?”

  原是她是瀝川的護士。果然,她脫下外套,裡面露出標準的護士服。

  “不行,王先生。”那個護士用不靈光的英文回答,“Alex的心肺功能不是很好,不但不能加快滴速,還要酌情減慢。今天晚上他只能躺在床上。”

  老先生皺眉:“大概要多長時間?”

  “一共是兩瓶藥,總計需要十個小時。”

  “好吧。麻煩你輕點,別把他弄醒了。弄醒了他要來找我算帳的。”老先生向我眨了眨眼,歉意地笑了笑。

  護士提著藥箱輕手輕腳地上樓去了。

  老先生回頭過來和我說中文:“小姑娘,你是中國哪個分公司的?”

  “我是北京總部的。”

  “那你是做哪一行的?室內?園林?外觀?”

  “王老先生,我是瀝川的翻譯。”

  “啊,瀝川的翻譯,那你姓朱,對不對?”

  “您說的朱碧瑄小姐吧?她嫁到美國去了。我是瀝川的新任翻譯。”

  “唉,”他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真是的,明明說了生病期間不能辦公,怎麼又把翻譯叫來了?”

  “您別誤會,我只是過來觀光旅遊的,明天就走。”我趕緊解釋。有點後悔自己穿得太隨便了:T恤、牛仔短褲,光著腳,很休閒地住在“上司”家裡,多少有點曖昧的嫌疑。

  “是瀝川去機場接的你?”他問。

  果然疑心了。話中有話,含著玄機。

  正思忖著應當怎麼回答,愛蓮娜忽然沮喪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老先生連忙問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我剛剛裝好點滴,消毒完畢,正要扎針,瀝川先生……醒了。”她顫聲說,“他很生氣,不讓我扎針。說他已經簽了知情同意書。還說如果我再擅自這樣做,他要找律師告醫院。”

  老先生猛地站起來,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對著樓梯吼道:

  “王瀝川,你給我下來!”

  想不到溫文爾雅的老先生發起火來,會有這麼高的嗓門。

  一分鐘之後,瀝川出現在樓梯口。

  “爺爺。”他拄著拐杖,慢慢下樓,走到老先生面前:“今天我有客人,您連一天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今天你必須輸液,”老先生毫不讓步,“客人想怎麼玩,我來安排,包她滿意。”

  “今晚我們要出去,她還沒吃晚飯。”

  “我,我一點也不餓。”我趕緊說。

  瀝川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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