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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蕊兒行了禮,不見有人請她起來,抬頭一看,卻見那副愣怔怔的樣子,不高興的撅起了嘴巴。

  立在柳氏身後的依秋輕咳一聲。

  佟永年立時回神兒,歉意笑著,“蕊兒也好。”又轉向佟永洛,輕拍他的小腦袋,“洛哥兒長高了。”

  佟維安問道,“年哥兒路上累了吧?還先回東跨院歇著吧,等晚飯後再敘話。”

  佟蕊兒見只他一個人前來,並無梨花那個野丫頭,又高興起來,忙與柳氏說,“娘,我領表哥去東跨院。”

  柳氏點點頭,又說,“讓你表哥先歇著,可不許你鬧他。”

  佟蕊兒嬌笑著應了一聲,仍由依春依夏兩個丫頭過去那邊兒服侍。

  東跨院裡依然是去年那幾個婆子小丫頭,月牙兒沒看到表小姐來,略有些失望。

  眾人端茶倒水一通的忙活,都退了下去。佟蕊兒興奮的坐桌邊兒,與佟永年說,“方家哥哥和方家姐姐昨天還問你什麼時候來呢,今兒表哥可就到了。明兒咱們去城皇廟那裡逛逛吧?那裡可好玩兒了。”

  佟永年搖搖頭,歉意一笑,“明兒我有事與舅舅說,改天再去玩吧。”

  佟蕊兒嘴巴又撅了起來。

  這時依秋在外面回話,“小姐,夫人讓你去主院兒。”

  佟蕊兒應了聲“知道了”,不高興的站起身子走了。

  月牙兒拎著小銅壺進來,在小泥爐上放好,輕手輕腳的走近,小心的問,“表少爺,表小姐怎麼沒來?”

  佟永年笑笑,“表小姐在家裡忙著呢。”

  月牙兒遺憾的嘆了口氣兒,想了想又問,“表少爺,那個表小姐還生我的氣嗎?那個盆栽都怪我沒看好。”

  佟永年又笑了笑,“沒事,早就不生氣了。”

  月牙兒這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屋內佟永年靜坐在桌子旁,眼睛盯著不知明的方向,燭火在他臉上跳躍著,映得眸子忽明忽暗,杯中茶水慢慢失去了熱氣兒。

  “舅舅,與我說說賀府吧。”晚飯過後,佟永年陪著柳氏在前廳坐著敘了些話,便與佟維安去了書房。

  兩人本正說著往前二月里的縣考州府考試安排,佟永年乍然說起這個,讓佟維安一愣。看他清幽幽的眸子在燈火中閃爍著,一時猜測不出他問賀府究竟是何用意。

  想了想,便說,“年哥兒,這些事兒不急。你往前考完試再說吧。”

  佟永年搖搖頭,嘴唇緊抿著,“舅舅就說說吧,想知道又不能知道,掛在心裡,考試怕也考不好。”

  佟維安笑了笑,“行,你想知道。舅舅就說。”

  佟維安略思索下,把賀府這一年來所發生的幾件大事與佟永年說了。賀府家主賀蕭自去年元宵病癒之後,並無多大動作。前兩個月,深居簡出,只稱病情還需要靜養,外客基本不見,及至四月中旬,賀蕭才開始外出走動,但也僅僅只是視察了名下的產業而已。

  從六月開始,賀府開始籌備安吉首府的酒樓,已於九月開了張,聽說生意很是紅火。

  至於青蓮與方山兩地屬於賀府二房的產業,自他病後,便一直由賀家老大賀蒙接手,現在也未歸還二房。

  說到這兒,佟維安頗是諷刺的一笑,“青蓮與方山兩地占賀家二房有小一半兒的產業,賀蒙吃到嘴裡的東西,肯不肯吐出來還是一回事兒。”

  佟永年神色不明的坐著,好一會兒,才問,“舅舅這一年來,與賀府可打過交道?”

  佟維安點頭,“賀府大管家來府求見過二次,被我給推了。”

  佟永年點點頭,突然笑著說,“舅舅給柱子找的做工的木匠鋪子,可是賀府名下的?”

  佟維安哈哈一笑,“那小子回去跟你說的?”

  佟永年搖頭,“他只說東家姓賀,我便猜出來了。”

  佟維安得意一笑,“你猜舅舅是何用意?”

  佟永年端起桌上已半冷的茶水,喝了一口,以指磨娑著杯口,好一會兒,才說,“是為了我吧?”

  “哈哈”佟維安大笑一聲,“不錯,不錯,年哥兒能想到這個,可見讀書雖多,卻也沒讀到酸腐呆愣。你初使人捎信兒過來,我還沒這個想法。有一日從賀府的木匠鋪門前兒路過,才突然心如福至……”

  佟永年等佟維安笑呵呵的說完,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舅舅還是覺得我該回去嗎?”

  去年的麥收假裡,舅甥兩個曾談論過這樣的話題。在佟維安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為姐姐討公道來得重要,因此,佟氏的臨終遺言不必遵守,況且,她當時留下的那樣的話,定然是怕年哥兒年幼,又沒有親近的人幫襯著,會被人欺負了去。但是,現在他回來了,年哥兒也長大了,是該考慮在適當的時候回到賀府。

  當時佟永年並未接這話,讓佟維安好不遺憾。

  現在他卻主動提及,佟維安臉上一喜,“年哥兒,你想通了?”

  佟永年半晌,才輕點下頭,“舅舅認為我該回去,那我便回去。”

  “應該,應該,”佟維安連連頭,點到一半兒,卻僵住,“年哥兒想現在就回去嗎?”

  佟永年搖搖頭,“等院試結束之後吧。”

  再說李家那邊兒,佟永年午後剛與老張頭一行人離了家,吳旭娘便扯著吳旭上了門。

  何氏在堂屋東間兒里看見,心知吳旭娘是知道了實情,喊春蘭把人往堂屋讓。

  吳旭娘一進堂屋,二話不說,先給何氏行了大禮,何氏現在已是六個月的肚子,行動不利索,一個避不及便生受了。

  急得她直叫春蘭春柳,“快,快扶著旭哥兒娘你這是幹啥?”

  吳旭娘直起身子,落了坐後,一臉的歉意,“大嫂子,我來替旭哥兒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把隨身的小布包打開,“他撞了人,你們不但不怪罪,反而給了他這個活計,他個不懂事兒的娃兒,硝制個兔子皮毛還敢收錢。我替他賠不是,這些錢你們先拿著。我跟他說了,在你們家白干兩年,把這債還上。”

  說著又打開另一個小包,“我是臘月里聽旭哥兒表哥說起來這事兒的。本想早點上門拜謝,可迎月里事兒也多,再者,我聽說呀,大嫂子你有喜了,在家裡做了這些,是感謝你們的一番心意。”

  吳旭娘打開的包裹裡面兒,是兩雙虎頭鞋,兩套男娃兒繡“福”字春衫小衣裳,兩套貼身穿的細棉小裡衣。象是算過何氏的生產日子的。

  何氏一看這個,歡喜得不行,直夸吳旭娘的針線好。原來春桃幾個繡的都是一般人家用來貼在帳子的,要求不高,針腳也粗些。與吳旭娘繡的這個一比,可真是差到天邊兒去了。

  再者農家一般是彩色綿線繡花,很少用這樣精美的絲線繡。那兩套杏黃的男娃春衫上,用各色彩線繡成形狀不一的“福”字,即好看寓意又好。

  何氏與吳旭娘閒談中得知,原來吳旭姥娘家是江南的,她與吳旭姥爺一同在江南的大戶人家做過工,後來兩人掙了些錢,脫了籍,便跟著吳旭姥爺回到青蓮縣的老家。吳旭娘從小就跟著她娘學針線,是她們村子裡有名的巧手兒。

  何氏唏噓著,“旭哥兒娘,你有這樣的好手藝,咋不繡些花樣子賣呢?”

  吳旭娘笑笑,“也繡呢,原來孩子爹沒病前,也繡些補貼家用。孩子爹病了後,家中里里外外的忙活,繡的少了。近些日子托你們的福,有旭哥兒拿回家的那些錢做本錢,又開始繡了。”

  吳旭母子二人在何氏的挽留之下,在李家用過午飯,又去李家老院給李王氏與老李頭賠不是,何氏讓春蘭春柳兩個陪著去。

  兩人回來後,說老李頭倒沒說啥,李王氏不是很高興,但許是因為過年過節的,難聽的話也沒多說。

  何氏鬆了口氣,這扯皮的事兒終於過去了。

  一轉眼兒,佟永年已去了宜陽有十日,元宵節也過去有三日了,仍不見他回來。李薇心裡有些不高興,心說,舅舅家再好,也是親戚家,哪裡有人住親戚家,一幾十來天還不回家的?

  再說了,縣試登錄的日子馬上就到了,做為一個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這會兒竟然玩得暈了頭,連自己的考試都忘了李海歆與何氏也有些焦急,生怕他忘了日子。還好,終於在正月二十日的中午,佟府的人送他回來。

  李薇心裡有氣,衝著他哼哼的,“喲,你還記得回家呀?”

  佟永年拍她的腦袋笑笑,“當然記得,一輩子都記得呢!”他說這話時,笑得有點奇怪,象是累極了提不起精神一般。

  李薇頓時沒了鬧彆扭的心思,催他趕快回屋去歇一歇。

  是夜,靜極,一彎下弦月在雲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將李家小院籠罩其中。人都睡熟了,偶爾極遠處,傳來狗吠聲,和早春的風拂動竹林沙沙的聲響。

  佟永年翻身披衣,借著淡淡的月亮光華下床,在室內緩慢的來回走動著。這個位置正是當年他初到李家時所住的茅糙屋的位置,那時候他初失去母親,是這樣的一家人給了他溫暖,一座茅糙小屋帶來的無限的溫暖。

  那時梨花還小,是粉粉嫩嫩的一團,軟軟的趴在他的背上,高興的時候,會哼哼呀呀的嘴裡說個不停,雖然他也聽不懂她是在說什麼。不高興的時候,她會擰著小眉頭,黑亮的眼睛裡閃著憤怒的光……

  有時候她會把他精心梳好的小揪揪,憤怒的抓散無數回,直到他抿著嘴兒,盯著她不吭聲,才又變得很乖巧安靜,讓給她重新梳好。

  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暖,一旦裂開一個口子,便源源不斷的湧來,涌得他心頭滿滿的,脹脹的,蘇麻脹痛……

  他在滿室淡淡的光華中輕嘆了一聲,輕輕的走出裡間兒,打開西屋門。掛在竹子梢上的那彎下弦月,清亮無比,照得滿院清輝。

  輕輕舉步走到院中,向東面那幾顆老杏樹走去。那張陪伴了他們幾年的木塌子仍舊靜靜的放置在杏樹下——這塌子正是當年他娘到了李家村後,請人打制的。

  當年嶄新平整的榆木塌子,現在表面已經凸凹不平,每一道凸凹溝壑都記錄著他在這個家裡的點點滴滴……

  堂屋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李海歆披著衣裳出來,一見看見杏樹下的身影,叫了一聲,“年哥兒?”

  佟永年立刻站起來,慢慢走過去,低聲說,“爹,我吵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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