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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讀完一份,即由司禮監官將試卷呈上御案。

  神宗發須已盡白,精氣神也大不如從前。

  本就蒼老的臉上,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頹敗之氣,原本凌厲的眼周,爬滿斑駁的老人斑。

  這次,他只聽了三份,便罷手示意不須在讀。

  「蘇卿才學冠世,這三甲實至名歸,朕信你。」

  駭得蘇訓一個激靈,心中暗暗叫苦。

  不是,陛下,關鍵是臣信不過自己啊!

  神宗可沒心思關心蘇訓內心掙扎,只顧著喚裴崗,「尚書農水科如何?」

  裴崗暗暗叫苦。

  一來他學藝不精,治水對策他還能評個一二,至於勸課農桑、齊民數術,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二來老大人只想明哲保身,可不想惹事上身,這時候點誰的卷,誰都要謝他八輩兒祖宗。

  於是,他愈發恭謹,弱弱提出建議。

  「農事水事,讀卷官中皆無專攻,若以吾等妄斷,毀人前途,實在於心不安,若因此使得陛下錯失良才,更是愧對江山社稷。

  所以臣以為,不如還是以策分先後,再聽從新進士志之所向,招攬專才。」

  神宗哪裡聽不出他那點小九九?

  他冷哼一聲,「你倒是想得周全。」

  既然誰也不想出這個頭,那乾脆一塊兒耗死。

  老皇帝也絕,他吩咐讀卷官,「既然裴尚書無能,那隻好集思廣益,便取來三百農水卷,朕與你們一同慢慢判卷。」

  裴崗萎了。

  真要一份一份地讀,恐怕得耗到天明去。

  屆時勞累過度的帝王,還是不是如現在這般好說話,可就難說了。

  是以他趕忙上前,「臣也……也不是全無頭緒,手裡倒也集了六十餘卷。」

  「呵,卿行事還是這般拖沓,還不快快呈上來。」

  老皇帝磨了磨後槽牙,壓著火氣令裴崗從頭開始讀,愣是將人磋磨到黃昏。

  眼瞅著還剩最後一卷,老皇帝這才擺手,「今日便到此罷,三甲排名就依蘇尚書擬定次序發榜。」

  「至於農水一科,朕本只欲選二十人入院以觀後效,可裴大人苦心,既已悉心選出六十七人,朕豈好辜負?便令這六十七卷,不分甲第,悉數充科學院。」

  這……這和試前說的不一樣啊!

  裴崗記得清楚,彼時開會,老闆信誓旦旦讓他儘管放心打分,說農水科只做摸底,不影響錄用。

  結果,這叫不影響?

  老尚書努力癟著嘴,因為他怕他一張嘴就要哇得哭出來。

  「陛……陛下,不是說入院是依甲第次序,令考生自由選擇嗎?」

  神宗睨他一眼,淡淡道,「朕何時說過不許他們選?

  若他們選的與聖意不謀而合,自然輕省,若是相左,那便是愛卿對後生關愛不足了。」

  說罷,皇帝在大太監的攙扶下冷酷休會。

  徒留可憐的裴大人眼淚灣灣。

  神宗這是按頭硬逼他去做思想工作啊!

  這皮條要怎麼拉,才能一一說服六十多位新科進士不選翰林、甘心種田哇?

  老頭捏著受驚不小的心臟,緊追著蘇訓回東閣拆卷填榜。

  越拆這位越心驚膽戰。

  學問這事,往往是一通百通。

  策問能答得好的,農水亦能觸類旁通不落下乘。

  是以他這隨便一選,竟將一科良才選了個七七八八。

  想到日後狀元棄筆挑擔,榜眼罷書餵馬,探花再不打馬遊街,而要屈尊鑽豬棚替母豬做產後護理,老尚書就呼吸不暢,幾乎要站立不穩。

  他……他是大寧的千古罪人啊!

  而比裴大人更加破大防的,是那些個得了不惑樓假消息、為了不去農科院、半月以來日日頭懸樑錐刺股惡補各大農書、水經注的貢士們。

  聰明反被聰明誤……

  誰能想,有朝一日優秀竟也能害了自己?

  這個短會開得極長,神宗雖疲累,心情卻大好。

  回到寢殿,他揮退留仁。

  「出來吧。」

  殿內清淨,皇帝沙啞著命令。

  不一會兒,就有一年輕後生自暗門款款走出。

  青年風華正茂的年紀,生了極好的一張臉,清軒貴舉,玉樹臨風,卻因眉間陰鬱,平白敗了氣質,叫人看了莫名不適。

  「草民參見陛下。」

  神宗倚在榻上假寐,聞言並不叫他起身,只任他跪著。

  殿內再次靜了下來。

  青年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出聲,只安靜等這位喜怒無常的君王開口。

  燭芯爆了幾回,神宗才揉了揉眉心,似是緩過神來。長久的靜默令他嗓音愈發喑啞,「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拿朕作刀。」

  青年不卑不亢,「草民不敢。」

  他貿然抬頭,目光在燭光映照下發出灼灼光芒,語氣里露出一絲小心翼翼。

  「這科新舊黨派均有嫡系下場,屆時傾盡資源培育的繼承人去不了翰林院,卻被派去那科學院,大好前程毀於一旦,您說他們會不會恨急創立科學院的顧氏遺黨?

  陛下,這世上萬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既然揪不出朝中藏匿的遺黨,那不如製造爭端,叫他們自行鬥法。舍這一科進士雖然可惜,但成功樹顧氏作靶子,陛下坐收漁翁之利,豈不快意?」

  這是他從謝首輔處新學的手段,剛好回敬謝錫「一桃分三士」挑起的三家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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