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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涼夜道:“我剛剛在城裡轉了一圈,從北門到府衙這一段路都已安排妥當,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我都安插了人仔細巡查,您就放心吧。”

  杜大人仍是憂心如搗,最後在她的再三勸慰之下方才回房就寢。

  杜涼夜獨自回到房中,褪下那身羅裙,僅著一件雪白單衣便一頭撲倒在溫軟舒適的錦繡被褥上,沉沉睡去。

  夢境裡,她緩緩走過洛陽城頭,儀態萬方,像一朵夜遊的牡丹。

  夜色下的洛陽城,仿佛酣睡的嬰兒,寧謐而祥和。

  她看見年輕的慕容秋水在曙光初綻的清晨,走過她家牆外的青灰色小巷,伸手摺取攀出牆頭的一枝桂花放在鼻端輕嗅,臉上的那種神情,仿佛能聞到一縷桂花的香氣就是這世上頂頂幸福的事。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抑或是在她經過的路上裝作不期而遇,然後胡扯一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藉口。月光下,少年羞澀的笑容,笨拙而可愛。驀然之間,一道寒光疾閃,鮮血宛如梅花一樣綻開在他俊秀的臉上。

  妖艷之極,叫人心驚。

  她猝然自夢中醒來,抬頭見窗外一彎弦月如鉤,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清泠泠地叫了一兩聲,振翼飛離枝頭,淡青的天色將明未明,無限孤寂。

  她披頭散髮,擁著一床艷麗錦被靜靜沉思。

  一直以來,天下無雙閣都沒有放棄調查她。她如履薄冰、步步為營,自認是足夠小心謹慎的了,想不到仍舊被無雙看出端倪——不單是無雙,慕容秋水大概也知道了,沒準比無雙知道得更早,他並非真的笨蛋,總該能察覺出什麼吧。

  對於他當年的跟蹤,她起初也認定是別有用意的,不免暗自冷笑。直到有一天在八通賭坊,她才恍然大悟,猛地意識到這個少年原來是喜歡自己的。

  那一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女扮男裝的慣犯杜涼夜在洛陽城南一家新開不久的八通賭坊里,廝混消磨了一整晚上,身上的銀子全部輸光了,還欠下五百兩銀子的債,只得好言請教可否暫時欠帳,明天來還錢。

  答案當然是不可以。

  原因有三:一來,那晚看場子的兩個武師是外地新來的,急於給主子立功。二來,五百兩也確實不是小數目。三則,他們並不認識杜涼夜是誰。雙方交涉之時,旁邊有人給出暗示她乃是府台大人的公子。誰知不給暗示還好,這一暗示反而壞了事。這兩位武師雖剛進洛陽不久,倒也曉得府台杜老爺只得一位掌上明珠,但對這位明珠的作風做派卻不曾摸清。

  於是,認定她是一個騙子,把她著實羞辱了一番。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江湖粗人的下流詞彙量總是相當的驚人,他們嬉皮笑臉的對她品頭論足,言語極盡粗魯污穢,直把她氣得臉色紅漲——若不是怕父親責罵,兼之理虧在先,她立刻便要將這家賭坊拆了。幸虧慕容秋水及時現身,為她解圍。

  兩人出門後,慕容秋水開始笨嘴拙舌解釋自己何以會突然出現在賭坊。她一邊聽,臉上一邊露出蓮花般潔白的笑容,一邊在心裡罵道:去你娘的,鬼才相信你。

  但嘴上是絕不能這樣說。她滿臉笑容,先是對他的慷慨救急表達了十二分的感謝,緊接著表示自己明日定會將五百兩銀子奉上,然後進一步說明自己將在宴賓樓設宴,請他務必大駕光臨。

  最後彼此客套兩句,就在街上分手了。

  她走到半途,思來想去,終究是咽不下這一口惡氣,撕了塊布蒙住面,決定折返回去教訓一下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師。誰知尚沒進門,就聽裡面一連串殺豬般的哀嚎聲,悽慘之極。

  慕容秋水拿腳狠狠揣著地上的人,罵道:“你們倆是什麼鬼東西?居然敢那樣說她?敢對她不敬?”

  他罵人的本領和這兩位武師委實不在一個水平,翻來覆去也只得這兩句,但下腳卻是不遺餘力,那兩人疼得哇哇直叫。

  彼時,賭坊里高高掛著兩排紅燈籠,使她得以非常清晰的窺見慕容秋水的臉:紅紅燭光下,他的黑亮雙眸堪比寶石璀璨,冷冽發狠的聲音宛如天籟般動人。在她思維的某一個空間裡,仿佛划過一道強光,閃電般劈開她混沌未開的感情世界。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蓓蕾,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盛開了。

  那一剎時,她心似琉璃,里里外外澄澈透明。

  原來是這樣的。

  原來他跟蹤自己,是因為喜歡自己。

  那一年,杜涼夜十七歲。

  雖說她有愛穿男裝,性格豪慡,亂交朋友等一系列類似男人的缺點,然而,她是一個貌比花艷的標準美人,而且是府台大人的千金,總應該有一些追求者吧。

  假如你這樣想,那你就錯了。事實是沒有,一個也沒有!直到慕容秋水的出現,才打破了零的記錄。

  但我們不妨往前回想一下,然後你會發現,最早對杜涼夜表示好感表示欣賞的人,其實是天下無雙。但他被杜涼夜自動忽略了。

  十四歲的頑皮少年,呵呵!那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

  慕容秋水才是她青春時光的守護之神。

  第六章(上)

  約摸是寅時三刻的光景,晝夜交替之際,這是洛陽城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刻。

  慕容秋水和無雙分手之後,帶著微醺的酒意,走過蕭瑟的洛陽街頭。他途進洛陽府衙,然後順著洛水河畔一路往北,橫穿北大街,來到杜宅外的小巷子裡。

  月色下的小巷靜謐幽絕,細碎淡白的桂花蕭蕭落了一地,空氣里殘存著隱約的桂花香氣。他倚在牆壁上,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這時牆頭上冒出一個腦袋,亮晶晶黑漆漆的一雙大眼直勾勾地望著他,輕聲斥道:“大膽yín賊,深更半夜你意欲為何?”

  慕容秋水抬眸看定她,輕聲道:“忽然很想你,就來看看!”

  杜涼夜首次見他這麼坦白,心裡感動,卻板著臉問道:“此話當真?”

  慕容秋水正經答道:“當真!”

  “你後天晚上有空了?”

  “還是沒有。”

  這個答案本在杜涼夜的意料之中,但他這樣說出來,依舊感到很失望,撇嘴道:“剛剛才見過面,現在就想我,騙誰呢?”

  “就是想你了。”慕容秋水極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杜涼夜的身子立刻從牆頭飛了出來,他雙臂一伸,暖玉溫香抱個滿懷,低頭瞧著懷裡的人兒,滿頭烏髮披拂如鏡,小小一抹秀麗鼻樑,一對澄亮烏眸里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流出。兩隻胳膊圈在他頸上,寬大的衣袖褪至臂彎里,露兩隻冰雪皓腕,看得慕容秋水心馳神搖。

  杜涼夜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低頭吻上他的唇。

  過了片刻,慕容秋水放開她,深深凝視懷裡的人,眼神深情得仿佛能滴出水來。終於,向來不知害羞為何物的杜涼夜也被他看得低下頭去。

  慕容秋水的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溫柔到疼痛般的感覺。

  他收緊手臂,將杜涼夜擁在胸前,柔聲道:“你知道,這三年來,我最專心致志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杜涼夜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方才低低哼一句:“抗清復明?”

  “不。不是這個。這三年我全心致力的事,就是要忘記你——”他苦笑一下,輕聲道:“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涼夜。”

  他說著將臉埋在她的肩窩處,一滴熱淚自她的單薄晨衣侵入皮膚。

  杜涼夜感覺像被烙鐵烙了一下,隱隱有一種灼痛自她的肌膚,一路燃燒至心底。她靠在他的懷裡很久也沒有動一下。

  良久良久。

  她放開手,自他身上躍到地面,道:“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著便拉起他的手,往後面的一片綠竹林走去。

  慕容秋水跟著她,一路走到河邊站定。杜涼夜自蘆葦叢里引出烏篷船,紅艷艷的一個同心結在蓬前晃蕩不絕,正是她昨日上午劃的那一艘。

  他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她一笑:“去了你就知道。”

  這時天色即將破曉,水面攏了一層輕煙似的白霧,一彎冷冷的弦月倒映在清澈的水波里,隨波輕輕澹蕩。杜涼夜握漿盪開水面,沿著洛河一路划過去,烏黑頭髮自兩頰披拂直下,襯得一張小小臉蛋越發瑩白如玉,皎潔面上笑意盈盈,明眸似星。

  慕容秋水盯看著她,有些痴痴了。

  靜默有頃,方才問道:“冷不?”

  時值深秋,河面上涼意頗重,水霧潤濕,杜涼夜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卻搖頭笑道:“不冷。”

  慕容秋水不禁莞爾。

  她在這方面向來沒有半點嬌氣,委實不大像女子,她甚至很少撒嬌,即便說幾句情話也是直來直去,頂多是紅著臉,咬唇不語,可那滿臉高興的神氣卻絲毫不知道遮掩,說好聽一點,叫純真無邪,說不好聽一點,叫不夠矜持。她也全然不懂得利用自身的優勢,仿佛不知道自己是美麗的,而美麗是一項非常難得的資本——當然,這句話是江瑟瑟說的。

  江瑟瑟還說,假如一個女人不跟你撒嬌,說明她根本不愛你。

  他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困惑極了,患得患失,反反覆覆的琢磨好長一段時間:杜涼夜究竟是不是愛著他呢?她有時非常主動,拖著他東遊西盪,看他的時候兩眼含情脈脈,一臉似笑非笑,仿佛堪破他什麼秘密似的。有幾次,他覺得她像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可她最終什麼也沒說。有時候,她會忽然消失個把兩個月,再次見到他,依舊是一付光風霽月的模樣,倒顯得是他單方面想多了——儘管,他確實在單方面想得挺多的。

  事情有實則性的進展,是在他們去白馬寺踏雪尋梅的那一晚。

  想起那一晚,慕容秋水的臉上就不自覺的浮起了笑容。然後便有一道冰涼的水線直潑上來,他躲閃不及,被淋了一頭一臉。

  “傻小子,在想什麼呢?”杜涼夜輕笑一聲,問道。

  他睜圓一雙漆黑眼眸瞪住她,佯怒道:“不告訴你。”

  話音未落,又一道清亮的水線濺了起來。這一次他有了防備,也不見他起身抬腿,倏忽間已經移到杜涼夜身邊,將她摟在懷裡。

  杜涼夜手裡握著兩支槳,一臉嬌嗔的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胸口。

  慕容秋水只覺得鼻息間儘是她的幽涼清香,禁不住心神一盪,側頭吻在她艷麗的嘴唇上,先是淺嘗細品,繼而用力輾轉吮弄她甜潤溫軟的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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