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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個對誰都笑臉相迎,骨子裡卻透著一股毒戾狠勁的東明國舅,金進賢鄭重吩咐:“你等記住,儘量不要與東明使團起衝突。”

  高麗使者喏喏應是。

  巧的是,此時驛館屋頂上,仰躺著個衣領半敞的男人。他的一身裝束不同於狄人那便於騎行的胡服,竟是多年前東明曾風行一時的大袖寬袍,平添了幾分俊朗風流。聽得那高麗使者細細說來,那帶著幾分不羈的鳳目興味更濃:凡能忍人所不能忍者,必有大謀!

  有趣,有趣!定要會他一回。

  ——

  國舅爺自是不知驛館內的暗涌,他正準備前往上京國相府。

  上京的構設其實是比照汴京的,只是那樓宇卻似橫刀劈成,一眼瞧去少了幾分雕琢,多了幾分粗獷與肅殺。國相府離驛館不遠,國舅爺上馬過了三條長街,便看見了那朱門緊閉的華貴府邸。

  照理說國相門前應當門庭若市,可如今這國相府卻倍顯冷清。多少猜出了其中因由,國舅爺笑了笑,翻身下馬,將名帖交給守門的人。不一會兒,便有人領他進府。

  作為狄國最推崇東明諸制的變革派倡導者,蕭進的居所頗為風雅,扶疏花木間隱見樓台影綽。直通內苑的長廊前有一碑,上題“半遮園”,細細一看,果見綠影遮了碧湖,亭台擋了青叢,翠林又掩了亭台,連點綴其間的春蕊也半隱於葉下,不似別處開得那樣艷絕,深得“半遮”的意韻。

  “吳國舅遠道而來,蕭某甚喜。”長廊剛盡,就見蕭進虛笑相迎。他回上京不到月余,比起上回相見卻又消沉了不少,眼底也多了幾分陰霾,想來北狄朝局對他頗為不利。

  國舅爺也笑了:“初至上京就貿然來訪,唐突了。”

  蕭進屏退左右,邀國舅爺入座,單刀直入地問:“不知吳國舅來意?”

  國舅爺也沒繞彎子,回道:“南北通商之議,蕭國相可還有心繼續?”

  聽他說得順口,蕭進不由冷笑:“你將豹令交予敕也南,引得羯族動亂,亂我狄國內鬥,還想來與我談那南北通商之議!”北狄立國不過三十餘年,論兵力,狄族占十之七八,附族占十之二三,官吏之數也是以此相推。附族動亂雖然動搖不了根基,可他要在這時候推行變革,卻是行不通了。

  仿佛察覺不到蕭進的怒意,國舅爺緩緩道:“‘只識國相蕭存良,不知何人是帝王’,連鄉野童稚都如此讚譽於國相,實在讓人欽佩。”存良正是蕭進的字。

  “果然是你搞的鬼!民間突然多起來的讚譽之聲,還有我回上京時的千人相迎,都是你在暗地裡煽風點火吧?”蕭進冷道:“想不到你布在上京的細作還是除不盡!你間我君臣,還敢來我國相府?”

  “有何不敢?”國舅爺一笑,指心直言:“若你與狄主君臣一心,我如何能離間?說到底,不過是你與狄主相互猜疑罷了……皆因你恐他奪你權勢,他懼你功高蓋主,與我何干?”

  蕭進眼底掠過一絲狠色:“想必吳國舅就算持刀殺人,過後也會振振有詞:人不是我殺的,是這把刀。”

  “想不到蕭國相對《孟子》也有所涉獵,”非我也,兵也,這話卻是出自《孟子》里的一章。聽蕭進脫口而出,國舅爺似乎也有了談經論道的興致:“那蕭國相可記得孟子還說過: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又言: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到底是福禍自取,怨不得人。”

  “吳國舅師從東明大儒李伯紀,蕭某自是辯不過你。”蕭進畢竟也為官十餘載,轉眼便按下心中怒意,笑著替國舅爺斟滿酒盞。說來也怪,他們相識至今見面還不到十回,可每回所談之事卻件件皆是不可外傳的秘要。

  心中似有觸動,蕭進沉吟片刻,舉盞邀道:“明人不說暗話,你若肯就此停止暗裡的動作,我就促成南北通商之議。吳國舅可答應?”

  “想必蕭國相會把通商權抓在在手,我若有妄動,蕭國相便再次斷了南北商路?”

  蕭進不答,算是認了他的話。

  國舅爺舉盞盡飲,眼底帶笑:“那我等蕭國相的好消息。”

  至此,兩人絕口不提正事,只顧推杯換盞,無邊漫談。直到斜陽將西,國舅爺才起身告辭。

  出門上了馬,國舅爺回首看了那富麗堂皇的國相府一眼,心裡止不住地冷笑:南北商路若開,獲利者廣難計數,又豈是他蕭進一人能重新阻斷的?蕭進不可能看不清這點,想來他也是想從這兒再抓點權、再得些利,好供他完成變革。

  可變革有那麼容易麼?便是當初東明南朝廷初建,也是絲毫改不得舊制,何況他是想在這崇尚“馬上治天下”的狄國推行類似於東明的政制!別的不說,單是他一意要在那江北七州開舉禁擇官吏就開罪了大半狄人,想也知道後邊的路會更難走。

  然而縱然對於蕭進所選的路敬佩有加,國舅爺仍會不留餘力地阻擋。畢竟狄國的改革派和守舊派斗得越厲害,對東明就越有利——也決不能讓蕭進籠絡了江北七州的人心,否則即便是王師北上也得不回東明疆土。

  思緒隨著馬蹄飛轉,轉眼那上京驛館就已近在眼前。國舅爺正要下馬,卻見驛館門口一陣騷亂……

  第18章

  國舅爺循聲望去,才發現那騷亂的源頭竟是以高麗使團為首的眾小國使者,最前方的一個高麗使者怒聲斥罵:“你是誰?膽敢辱我高麗!”

  一人橫坐於門前,手上拿著酒罈,仰頭灌了兩口,似乎已有七分醉、僅餘三分醒。那唇邊帶諷、眼底含趣,語調也是掩不住的奚落:“辱你高麗?一女尚且不事二夫,你們?舉國不如女子。”

  眼看那高麗使者快要拔刀,左右兩個駐守驛館的狄兵疾聲大喝:“放肆!誰敢在驛館動武?”

  這些狄兵在幫對方!眾使者悚然憶起這是在上京,眼前這人在上京的地位顯然也很不一般,頓時賠起了笑臉:“大人說得是!不如女子,不如女子,果然不如!”連東明都畏懼不已的狄國,可不是他們能惹的。

  那人依著門欄罵道:“要進便進,別在這兒礙眼。”長腿猶擋住大半去路,沒有讓開的意思。

  眾使者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灰溜溜地從側門走進驛館。

  見這些使者沒臉沒皮到極點,那人似乎覺得沒趣,轉頭瞧了猶在馬上的國舅爺幾眼,諷道:“賣國求和苟且偷生,可悲!”

  國舅爺不應。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他不會後悔也不會羞愧。可悲?誰會覺得可悲?反正他是無暇去想的。

  其實國舅爺也已認出來眼前這人:他正是有名的“上京狂士”方笑世。據傳國相蕭進曾六次請他為官,他卻一直不假辭色。而蕭進非但不以為忤,還多次問他改革之策,過後則向人誇讚:“若得方笑世相助,變革可事半功倍!”足見此人有大才。

  然而方笑世性情疏狂,難以捉摸。比如蕭進十分看重他,他卻根本不為所動,高興時會跟蕭進應和兩句,不高興時直接閉門不見。當然,更多時候他會借著酒醉指著往來行人諷罵;逢人便罵的瘋子倒也不少見,可漸漸地,眾人卻發現他總能說得人惱羞成怒、說得人無法辯駁,似乎對上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這也是“上京狂士”的由來。

  不過國舅爺真正注意到方笑世這人,卻是因為好友郝光的一個推測:方笑世曾暗助於東明。

  國舅爺在北狄的布置其實也不複雜,好友郝光本就在寺院長大,因而便率一干細作化為僧侶潛於狄國。本來想的是佛家衰落,佛寺少人往來,利於潛伏,可就連國舅爺也沒想到,前幾年蕭進突然勸說狄主大興佛家!

  這樣一來,化身僧侶的東明細作地位一下子高了不少,能做的事越來越多——就連狄國如今愈演愈烈的黨爭,他們也曾暗裡推波助瀾。

  然而蕭進為何會上書興佛?郝光多方查探,終於找到了根源:竟是方笑世的提議。

  對於這個聽過名字而不曾見面的方笑世,國舅爺心裡也有幾分好奇,因而他笑著相邀:“這時辰正好用飯,方兄可要一起?”

  “美酒易盡!”方笑世倒轉空空如也的酒罈,搖頭嘆道:“若有萼華樓佳釀,一起也無妨。”

  “還請方兄領路。”

  ——

  萼華樓有四層之高,方笑世駕輕就熟地向人要了幾壇好酒,便逕自上樓。國舅爺跟在他身後進入四樓雅廂,沒一會兒,就有人陸續上了酒菜,退出去關緊雅廂的門。

  方笑世不說話,只喝酒。國舅爺也不著急,隨意地夾菜品嘗。

  大約是喝得夠了,方笑世先打破沉默:“果然沉得住氣,莫怪連人肉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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