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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腦海里,血色殷紅……
師兄,月白色的長衫,飄逸出塵沒有一絲被抓獲遭毒打的血污印痕,倒象是剛剛踏春歸來,雖滿面泥土但還帶著樹葉花瓣的香和滿懷熱烈的心情;又象是,預謀已久的計劃順利成功,兵不血刃擄敵頭顱……
“師兄,你好……”
……你好高明的演技。
我在清晨的瞬間竟然靈台清明。
我抬頭微笑:“師兄騙得罄汝好慘,罄汝還以為師兄正為了玉璽的事情被皇上追殺呢?沒想到一切竟都是師兄和師父一起演的一出絕妙好戲,蒙在鼓裡的是不是只有我和那個笨皇上?”
“他已經不是皇上了。”
“是啊,他自然不是皇上了,如果他還在那個位置上坐著,你又如何能在這皇宮裡自由行走?只不知這新主是誰,可是我認識的人?是師父還是父親或者正是師兄你?!”
“罄汝……”師兄竟然露出緊張的神色,不肯回答我的問話。
“師兄……”我說。
“是。”這回答怎麼那麼象乖乖的小學生?!
我想問:
--還記得我們剛見面麼?我那么小,只有六歲,又剛剛離開了娘,被領到師父面前時一直大哭個不停。我那時還是個任性的孩子,想哭就哭,一不如意更是哭得天翻地覆。師父被我的哭聲搞得厭煩,發起怒來,叫你們把我關進遠離他耳朵的偏房,任我自生自滅。
夜晚,師兄過去勸我被煩躁的我踢打得鼻青臉腫。
但師兄卻不生氣,還拿了包子給我吃。餓了一天的我立刻被一個包子收買,從此跟在你身後,變成一個乖寶寶。
--還記得我失足跌水,不會游泳的你來救我麼?
--還記得我被師父罰跪的時候你替我求情又陪我一起挨罰麼?
……
我們一起長大的時候你真的對我很好很好,我被皇上打入冷宮你還來救我,即使……那只是一個偷盜玉璽的陷阱。
是的,把我送進皇宮是計,但不是美人計,而是要麻痹那個皇上,給他看一個破綻好引誘他暴露自己隱藏已久的實力;父親被關也是計,父親是否你們整個計劃中不得不捨棄的棋子?只是那個笨皇上不知道是什麼心思竟然沒有殺人;玉璽被盜還是計,沒有玉璽的皇上倒看他還能如何調動兵馬;把我押在皇宮一樣是計……
一環一環的計謀,要騙的只是那個龍椅上坐了太久又不安心當一個傀儡的皇上;想要奪的只是那個人人眼紅的寶座……我,前前後後來來回回都只是一顆棋子的命運。
“恭喜。”我所說與所想完全不同,面帶微笑。
“罄汝……”師兄抓緊我的手指,仿佛有千言萬語無法訴說。
他抓得我受傷的手指很痛,但,沒有關係,疼痛總是會過去的。
“可以告訴我新一任的皇上是誰麼?”我要知道自己這枚小小棋子是握在誰的手中。
“是大師兄……他……他本來就是嘉寧帝的幼子,被李霈邈奪了皇位,現在奪回來,名正言順。”
李霈邈?!
我笑,那竟然是那個皇上的名字了?!帝王的名字向來是要諱的,讀到念到寫到……一應要以缺筆或者別字來閃躲開以表示尊敬。這名字驟然被師兄連貫地說出,我幾乎要反應不過來了。
“那麼李霈邈現在已經是新皇上的階下囚了麼?”
“沒有。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會武功,一時大意竟給他逃脫了。”師兄恨恨。
我低頭,竟有一絲絲安心……
“罄汝……”
師兄的聲音有些遙遠,我抬頭往窗外看--朗朗青天,這皇宮是否再也困不住我了?!我,如果已經完成了利用的價值是否可以到想去的地方?還是……要被殺了滅口?
神思飄搖,倒仿佛已經跑到了九重天外……
4.
每個靈魂都有一種顏色,紅橙黃綠藍靛紫……
二師兄站在窗前,窗外的陽光正當燦爛,照到他身上、臉上,折she出一種通透的金黃。
黃色,果然是秋天了……
窗外的樹葉也在一片一片的凋零,天空透藍,雲朵雪白。
我最喜歡的秋天……
左司馬,好像是一個不小的官職。
我被困在左司馬的府第。
忘了提,這個左司馬正是我的親親二師兄。
苦笑。
不知是否應該對著他道恭喜,還是需要恬著臉表感激。
他是把我從皇宮裡救出來的人,在其它嬪妃被囚禁或者被迫出家的時候,單單我一個因為有了和‘當今’皇上同甘共苦的功勞,免於獲罪。
但事實誰都清楚,當今的皇上其實是恨不得殺掉我的,沒有用的棋子,又知道皇上在登基之前落魄的樣貌,不殺不足以安心。
我的苟延殘喘全依靠了二師兄的拼命求情和信誓旦旦的保證:他會看住我,他不會放任我再和前任的逆賊有任何的牽連,希望皇上看在他對皇上的一片忠心上,准許我換個名字嫁到左司馬府。
--只能為妾,永遠不能扶正。
這是皇上的回答。
當然,一切的交涉、請求、命令都是在私下裡進行的。
而我的名字,根本就無緣出現在朝堂之上,反正,我也曾經被打入冷宮過,嬪妃的冊子裡早沒有了我的名字。新朝初建,百廢待興,人人都在迎逢拍馬以求自保,誰又記得後宮的某個棄妃,只是紀罄汝這個名字,仍然再也用不得了。
可惜,就是有人不識抬舉,對救命之恩不止不報,還百般刁難、不識好歹。
當師兄拿了滿滿一紙的名字來給我選擇時,我看也不看一眼,隨手撕了:“我只喜歡罄汝名字,”
“罄汝……我也喜歡你的舊名字,”他神色苦悶,“也知道,你不肯原諒我對你的欺騙,可是請不要刁難我……”
既然不原諒,為什麼不可以刁難呢?
師兄現在的臉孔是我所陌生的,陪我摸魚、對我微笑的臉孔早已變質。
我難過地轉過頭去。
師兄前進一步,我立刻後退……
“你……害怕我?!”
不是怕,是不了解。
……或者確實是害怕?!害怕信任被欺騙和出賣的心情?害怕那苦不堪言的絕望?!
以為,即使被全天下的人背叛,也還會為我擋風遮雨的希望,怎麼會突然轉變為吞噩我的絕望?
……也許,希望太高,真的會失望更深……
所以,我愛自己,就不叫自己付出我的希望和……信任,那接近於無的信任,還是留給自己回家過年吧。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師兄狂歌而去,沒有再試圖靠近我,聲音里的撕痛,在我心中陣陣迴響……
太多東西,錯過了就無法挽回,比如信任,比如……在懵懂中誕生的愛情,發芽之前,已遭焚毀無法重生……
“娘娘……”婧兒大驚失色。
她的臉孔在我的眼睛裡模糊飄搖。閉上眼睛:“婧兒,”我抱住眼前唯一的身體,“我……我很喜歡很喜歡他……”
“是,是,我知道,”婧兒手足無措的安慰我。
她,怎麼可能知道,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
不等到失去,我,又怎麼可能告訴別人我的心思……
5.
“師兄,”我輕輕扣動他的房門。
“罄汝,”師兄的表情滿是驚喜。
忙不迭出來開門的他,衣襟扣偏鞋襪不整。我幾時見過這樣的師兄,不由心口抽痛,難道,沒有變故就看不清對方的人,沒有掙扎就看不見對方的心麼?
可變故,如此傷人……
“請放我走。”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事不得不做。
師兄在一彈指的瞬間僵硬呆立。
“請放我走,我不想不打招呼偷偷逃走使你獲罪,我也不想在逃走的時候還要東躲西藏以致和你反目,所以,請放我走。”
我站在太陽升起之前的晨曦里,霧氣淒迷,天色青白,整個世界尚未醒來。
“你,”師兄咬牙
我目不轉睛的看他,絕不低頭閃躲,
“你,”師兄氣得發抖。
如果他發怒,我破舊的身體不見得能經受他小小一跟手指的力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師兄咬牙、閉眼、揮袖、轉身、進屋、關門,動作一氣呵成,留我冷冷清清的獨對緋色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