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請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燕京城南。

  此時,這片廣袤而平整的土地已經被布置成一個巨大的球場,周圍人山人海。

  四周是成片成片的柳樹,鵝黃的新葉垂下,跟南朝的垂柳依依不同,這北方的柳枝,少了幾分柔媚,多了幾分勁健,觀賞性其實並不強。

  整個球場分成了四大區域。南面而坐的是金國貴族,除了當今狼主,其他重要貴族幾乎全部到齊,他們無一例外,都帶著自己從宋國擄掠回來的寵妾。宗翰居中而坐,神情十分倨傲,八名美姬侍立一旁,精心服侍他。在他的兩側,依次是宗望、蓋天大王宗賢、金兀朮、穀神等元帥級別的貴族。

  而東面是原來的契丹降將和漢人降將,也帶著家屬,十分擾攘。

  最令人注目的是北面一群人——一男的剃頭辮髮,女的辮髮盤頭,身穿各色的左衽羊裘,男的衣裝窄小,女的衣裝肥大。這群人,竟然是宋國的「二聖」和一眾皇妃公主。

  而大宋使節團的座位安排在西面,跟宋國君臣遙遙相對。

  原來,這個座位也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顯然是要宋國時節目睹「二聖」如何「北面為奴」。

  宇文虛中是老臣,一下看懂這層含義,老臉漲紅,一直監視在使者團的一名金官一揮手,他獲准率領幾名要員去向故主行禮,立刻奔過去,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臣宇文虛中叩見太上官家、官家……」

  此時的宋徽宗,從28年大富大貴到現在的階下囚,已經頭髮稀疏花白,神情麻木,扶起宇文虛中:「宇文大人不必多禮,老拙已不敢稱官家……」

  眾人都跪下行禮,大宋這干俘虜這時才明白,使節團的到來,自己等人,終於有了南歸的希望。

  花溶和一群低等隨從一起留下混在擾攘的人群里,不想去演繹這場「兩眼淚汪汪」的君臣戲碼。她甚至覺得很奇怪,放眼看去,依偎在金人懷裡端茶倒水的奴婢侍妾,不是「二聖」的妻妾就是二人的女兒、姐妹、侄女宗族……這「二聖」怎麼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且無動於衷?怎麼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不是他們,那些女子又豈有今日?

  忽然覺得背後目光灼灼,她驀然回頭,只見金兀朮一身新裝,騎著烏騅馬緩緩走過,一看到她的目光,立刻滿不在乎地移開視線。

  在他的身後,武乞邁牽著一匹馬——金塞斯!

  ……

  金兀朮一身嶄新的馬裝,馬尾一般的黑髮用了一頂金冠束住,神氣活現,繞場一周。金國民風彪悍,立刻引起周圍女子一陣喝彩聲。

  花溶冷眼瞧他志得意滿的樣子,心想,這人真是愛現。再一眼看去,更是驚訝,只見幾名女子迎著金兀朮下馬,其中二人竟然是天薇公主和秦檜之妻王君華。

  如此,對金兀朮的惡感又增幾分,這哪裡是「射柳節」,而是羞辱大宋君臣的「示威節」!

  她再看北面的「二聖」,果然,他們根本沒往這邊看,只顧著「君臣敘話」,一個個神情都很麻木。

  她忽然想起「行屍走肉」這個詞語,這群人,又豈不是苟且偷生的行屍走肉?

  可是,顯然,一切的羞辱才剛剛開始。

  宋徽宗等君臣見禮方畢,一抬頭,只見一個大肚的婦人蹣跚而來,在她身後,跟著一名趾高氣昂的老女真士兵。

  婦人左衽盤發,滿臉憔悴和羞愧。

  宋徽宗一愣,一眾嬪妃也愣住了。

  韋氏滿面淚水地跪下去:「奴參見官家,奴罪該萬死……」

  韋氏!

  「昏德公」的妃子,當今大宋天子的生母韋太后——竟然懷著金人的骨血去給「皇帝前夫」請安。

  韋氏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可是,卻又不敢大聲地哭,只一味抽泣,雙肩聳動。

  再是麻木,一眾宋俘也紛紛移開目光,不忍再看。

  宋徽宗趕緊親手扶起她,也淚流滿面:「韋娘子不必多禮,是老拙愧對你……老拙愧對你啊……」

  一邊佇立的金軍老兵耀武揚威道:「你說見一面就走,現在見到了,該走了吧……」

  其實,韋氏並非是自己要來,而是被他強行拉來,如今又被他當眾羞辱,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起來。

  老兵冷哼一聲,拉了韋氏就走。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花溶坐在一邊,氣得渾身顫抖,一轉眼,只見上面金兀朮的笑臉,那種得意洋洋,勝利者的肆意猖獗——羞辱!

  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是他和那一群卑鄙無恥的金人一起安排好,早就安排好的!

  可憐趙氏官家還一再叮囑自己要隱瞞太后的「醜事」——這又如何能瞞得住?

  與其說這是太后的醜事,不如說是兩個昏君,是趙德基自己,是千千萬萬大宋男人的恥辱!

  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丈夫。

  花溶頹然閉上眼睛,再也看不下去。

  站在她旁邊的扎合見她雙手緊握,咯咯直響,奇怪道:「小哥兒……」

  花溶強笑一聲:「沒事……」

  事實上,扎合今天一直都在奇怪,今天的這位「小哥兒」跟昨日太不一樣了,雖然依舊是一身勁裝,但她的臉色再也不是黃疸病人一般,仿佛洗了臉,將臉上揭掉了一層「皮」。

  一路上,幾乎從第一面起,扎合一直都在偷偷觀察她,總覺得這「小哥兒」很不對勁,她的眼睛太明亮,嘴唇太紅潤,眉毛太清秀,手太柔軟……哪有男人這樣的?

  這日天氣晴好,扎合此時偷偷看去,只見春日的陽光照在她的面上,有種晶瑩剔透的瑩白。繞是粗豪單純如扎合,也覺得這個「漢兒男子」好生怪異。

  他心裡很是不安,並非因為她坐在宋國使節團的末座隨從,而是她的樣子,她的舉止——難道漢兒的男子都是這樣麼?可為什麼使節團的其他漢人不是這樣?

  因此,他不曾走開,一直跟在她身邊,也不知是想明白或者發現什麼。他小心翼翼地,也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下意識地想討好這個「漢兒」,殷切道:「你不舒服麼?你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什麼都不需要。」

  花溶哪有心思注意他的神情?只看看周圍的張弦和劉淇二人,也不知這場盛會究竟還有什麼花樣等著一干宋人。

  這時,宗翰等人已經排隊,按照順位入座,一陣女真的十分聒噪的樂曲之後,照例行禮。使節團按照禮儀行禮還沒有什麼,可是,接著就是宋徽宗等俘虜的行禮,一個個跪在地上:「臣趙佶謝大太子、二太子、四太子恩典……」

  花溶在後面,看著跪下的「二聖」!

  中原多少仁人志士,多少熱血男兒正在苦戰,準備著熱烈的口號「迎回二聖」!

  這樣的二人,迎回去做甚麼!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己慘死的族人,都是拜這個昏君所賜,不止自己花家,由於他的昏庸,他整個的趙氏宗族,都被他「株連」了!

  報應,這就是天道循環?

  可是,為什麼輪到異族人這樣的****?

  為什麼輪到淮揚百萬民眾陪著他們一起魂飛魄散?

  她站在一邊,自始至終不曾跟「二聖」面對,甚至不想跟他們講哪怕一句話。在這一點上,她是完全毫無保留地支持趙德基的——決不能讓這兩個昏君再回去爭權奪利。

  行禮完畢,先是一群女真女子出來歌舞,然後,「射柳」比賽就要開始了。

  球場兩邊各自插上了柳枝四十條,各長三四尺。每條柳枝都有數寸削去樹皮,露出白杆;白杆下系上五顏六色的手帕。按照射柳的規則,能射斷柳枝白干,又能藉助者為上;射斷而不能接住者為中;射中而不能斷枝,或射中、射斷青枝者為下。按照往日,獎品很簡單,優勝者得敬酒一杯,其次得蜜糖水一杯,而失敗者罰白水一杯。但這次卻不同,優勝者不但可以得到一名大宋美女,更需得宋徽宗親自敬酒。

  此時,吉時已到。只見兩隊女真騎士分列而出。以金兀朮為首的四十一名女真騎士,都全身重甲,頭戴厚重的鐵兜盔,只露出雙目,騎著戰馬。一名騎士擎著一面三角形繡白日的黑旗為前導,其他四十人一手握弓,一手執無羽月牙橫鏃箭,繞場緩行三圈。

  待一切禮儀做足,由位高權重的宗望親自擂鼓,金兀朮第一個飛馬繞場一圈。他有心賣弄,看準一條系紫色手帕的柳枝,彎弓射去,箭簇立刻削斷柳枝的白杆。他飛馬前馳,用手接住落下的柳枝,然後將烏騅馬減速,到觀眾之前,摘下兜盔,手舞柳枝致意;立刻贏得一陣震耳欲聾的喝彩聲。

  宋俘那邊,宋徽宗親自站起來示意,鼓掌,但臉上卻看不出有多少喜色,對於這樣示威性的表演,除了強行壓制恐懼,又還能如何?

  金兀朮拿著柳枝已經一路策馬緩行過來,沿途,許多女真族的女子拿著採下的弱柳和野花扔在他身上,落了一頭一臉。

  他在宋國的使節團座位處停下,宇文虛中立刻捧了一杯酒行禮:「四太子神勇。」

  他滿不在乎地一笑,卻盯著花溶,只見她並未看自己,卻在和扎合不知在說什麼。他很是惱怒,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故意不以為然。

  無論自己風光也好,成敗也罷,她都裝著看不見。

  他悻悻地走到她面前,她依舊和扎合說什麼,而扎合,那個潦倒的女真兵,微微彎腰,很是小心在意,仿佛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有聽從的份,無比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扎合的話:「他是個好漢兒,跟其他漢兒不一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