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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請鮑勃·迪倫喝了一杯咖啡。
那學生不久後離開了,人們總有他們的事情要做。最後反而留下威廉和鮑勃·迪倫,兩個人一起在格林威治村閒逛。
「他們一直在談民謠音樂,那就是你演奏的音樂?」威廉發問。
「你不知道民謠?」鮑勃·迪倫很驚訝,「你知道伍迪·格思里嗎?不知道?」
威廉誠實地搖頭。
「我忘了,」迪倫恍然,「你是英國人。」
「但我想知道,迪倫,我也想聽你發行的那張專輯。」
「那你要去我家嗎?我有一牆的民謠唱片。我的意思是,我家離這裡不遠。」
威廉下意識地開始微笑。在好多年前,約翰·列儂和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好啊。」
紐約西四街161號,鮑勃·迪倫的居所。這是一間位於三樓的狹小公寓,沒有電梯,樓下是意麵店,隔壁是唱片行。
木地板沒有一塊完好,沙發是用舊床墊改裝的,壁櫥上擺著一台舊電視,小桌上是一台電唱機,簡陋的書桌偷走窗前的所有光亮。
「沒有你們大明星的住所光鮮亮麗,是吧?」鮑勃·迪倫開玩笑,語氣裡帶著挖苦諷刺。
「不,這裡很好。」
威廉睜大眼睛觀察客廳,蕪雜的書籍、唱片和手稿,堆滿了每一個角落。
迪倫拿來伍迪·格思里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唱機里。他們並排躺在沙發上,聽《這片土地是你的》。
格斯里的嗓音淳樸自然,沒有過多矯飾,他唱道:「這片土地是你的也是我的……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②
迪倫說:「當時我剛到紐約,但伍迪已經重病臥床。我去醫院探望他,他誇我歌唱得好。後來我給他寫了一首歌。」
迪倫拿起吉他,唱起《給伍迪的歌》:「這不斷前進的世界,它蒼老可笑,它看起來病了……」③
威廉聽著聽著,似乎朦朧間理解了民謠是什麼。
這是從美國土地上生長的聲音,根植在這裡的土地和人民身上,訴說人民的心聲。
也許英國也有屬於它的民謠,但一定和美國的不一樣,因為他們有著不同的傳統,不同的民風,不同的思想……
威廉拿起放在一旁的口琴,吹奏曾經在蘇格蘭鄉村聽到的小調,靈感從他的唇間源源不斷湧出。
「真美。」迪倫動容。
他在音樂中窺見了威廉的過去,他產生一種幻覺,沒人比他更加貼近這名叛逆偶像的真實。
迪倫彈奏和弦:「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稱作人?一隻白鴿要飛過多少片海,才能在沙灘上安睡?炮彈要飛多少次,才能被永遠禁止?那答案,我的朋友,在風中飄蕩。那答案在風中飄蕩……」④
威廉靜靜地聆聽著,聽著聽著,他熱淚盈眶。
一曲結束,他問:「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答案在風中飄蕩》。」
「它太棒了,迪倫。我可以叫你鮑勃嗎?」
迪倫點點頭。
威廉如連珠炮似地發問:「它發行了嗎?沒有?鮑勃,你該發行它。」
威廉在其中看到了太多東西,詩意,敏感的心,高尚的思想。迪倫的歌是有音律的詩,是有詩性的歌。
威廉喜愛詩歌,沒有比讀詩更簡單的方式觸及一個人的靈魂。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他在苦苦尋覓的道路,這就是能夠用歌唱表達自我的方法。
兩名發布了商業專輯卻自認不想與商業社會同流合污的青年,簡直一見如故。
他們一起彈吉他,一起聽電台。他們朗誦艾倫·金斯伯格的《嚎叫》,然後分享冰箱裡剩下的半張披薩。
威廉注意到迪倫的家中掛滿了畫,那些繪畫呈現出一致的風格。
「你畫畫?」威廉問。
「那些是蘇西的畫。」談到女友的話題,迪倫神情變得沉鬱,「她去義大利讀書,現在本該回來了,她卻沒有回來。」
「她不在,我甚至不想回到這裡。這裡有太多她的痕跡,你懂嗎,一切都是我們兩人的。」
「我懂,」威廉說,「就像我的樂隊,我們曾經擠在倫敦的一間小公寓裡,甚至沒有自己的房間。可要我選擇,我寧肯回到那裡,也好過現在。」
「究竟怎麼了?」迪倫問,「你之前說你身無分文?」
「鮑勃,我感到自己被束縛住了。被一種……期待?」
「他們讓我變成另一種人。為了他們的期待,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不能說我想說的話。我掙到了錢,但我從未感到如此窮困。」
「威廉,你為什麼創作?」迪倫問。
威廉給了他答案:「為了人們。」
「人們?人們是什麼?」迪倫追問。
威廉答不出來。
青鳥樂隊需要金錢,需要名聲,所以他需要寫出大眾喜歡的歌。
可是……最初的最初,他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你是在迎合商業,威廉。」迪倫一陣見血。
「是嗎?」
「不要諂媚,那只會讓你的音樂變得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