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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想說什麼,都憋回去。」流泉君眼皮也沒抬,為自己斟了杯茶。青蛾道君並未出現,他代為掌罰,是弟子們心中唯一的話事人。
玉疏窈單膝跪地,抱劍跪在堂下,她一出列,就感受到無數視線射了過來,似針般扎在她的後背。
一滴冷汗從她的額角滑了下來,但她沒有抬頭,依舊維持著跪地的姿勢道:「掌門師叔,弟子愚鈍,私以為九道玄雷懲罰太重。希望掌門開恩,減輕刑罰。」
「重罰,自然是因為犯了重罪。」
站在梵天宗的角度,宗主這話自然沒錯,可那日從玄源宮回去之後,她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卻開始憐憫起阿澤來。
她是梵天宗的子弟,本不該這樣同情一個魔頭,可……
玉疏窈抿抿唇,說不出話來。卻倔強地沒有起身,維持著跪地的姿勢,這時眼角餘光看見另一個人掀開衣袍,跪在了她身旁。
陸雲錚雙目灼灼,直視著上方:「阿澤師弟很小的時候,就與我一道成為了師尊座下的弟子,同門之誼,萬載千秋。於道,我不該心軟,可我陸雲錚一輩子都只是尋求道義、為了道義,可今日卻要做一件明知故犯的傻事,斗膽向師尊求情。」
若說兩人的求情,都在喬胭意料之中,可當薛昀也出列跪在下方時,連她也驚訝了一瞬。他對謝隱澤的厭惡人盡皆知,兩人不對盤都不是一兩天了,要真說起整個梵天宗最不可能為謝隱澤求情的人,他會是第一位。
流泉君平靜的眼眸映照著遠天的驚雷,悍然無聲,卻有著驚雷般的威懾:「你——又是為何?」
薛昀低著頭,語句像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般,字字鏗鏘:「冤冤相報,絕非良方。」
第六道天雷似乎格外不同些,比前五道天雷落得都要慢很多,但沒有給人絲毫放鬆的氣息,反而帶來的窒息感比之前更甚。六道台上千餘人,卻死寂得落針可聞。朱雀受了傷,血流下台階的聲音,像潺潺的溪水,不知誰在壓抑著呼吸,氣氛凝重極了。
第六道天雷,就要落下了。
薛昀忽然想知道喬胭的表情,她和父親坐在一處,像崢然台上觀劍般,看著台下的比斗無動於衷。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本是常事。可和她的那些相處中,薛昀發現,讓他相信喬胭不愛謝隱澤是一件比他此刻站出來都困難的事。
他抬起頭,想去看喬胭,卻捕捉到一抹雪青飛過半空,喬胭向刑台掠了出去。
她速度很快,且出其不意,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已經飛到了受傷朱雀的上方,漱冰琴出現在她手中,極端的寒意伴隨尖銳的琴音爆發出絢爛奪目的冷光,寒冰硬生生凍結了玄雷,使其消弭於天地之間。
然而能彈出這道琴音的靈氣,喬胭積攢了許久,玄雷消弭的瞬間她也遭受了反噬,口吐鮮血墜落地面。
朱雀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她。四目相對,喬胭看見他眸光複雜涌動的雙眸,就知道他已經記起了一切。他開不了口,只是輕輕用臉頰蹭去她唇邊的鮮血。
玄雷結界只進不出,現在他二人都被困在了此處,喬胭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實,她也不會不知道,越往後的玄雷,威力就更加巨大駭人。可她還是進來了。她飛進來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喬胭摸摸他毛茸茸的臉蛋:「……沒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關係,我願意的。」
毀天滅地的朱雀就在她的掌心輕蹭,那樣委屈,那樣眷戀,像除了她,眼中再也看不見別人。
這一幕讓在場之人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悲愴。
白髮的掌門看著刑台之上相擁的一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那個時候小喬還很小,偷偷跑出鮫宮,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來找他。腳底都是血泡,和繡鞋粘在了一起,可她一點也不怕疼,不怕苦,見到他時只有高興,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抱住自己的腿,喊父親,像只快樂的百靈鳥。
她一直是這樣赤忱、真心,太陽一樣發光發熱的孩子。
第七道玄雷落下。琉璃神火爆出劇烈的光芒,與玄雷糾纏燒灼。
朱雀在玄雷與烈火中不斷褪去赤羽,傷勢痊癒又裂開,湧出的血染金了整個刑台。他想保護喬胭,但化為人形還需要時間,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就能夠突破玄雷的鎖定,可來不及了,長老們加快的念咒的速度,第八道玄雷即將落下。
他在想,這就是他們的極限了。
喬胭嘴角鮮血蜿蜒,四肢已失去知覺,看著滾滾雷雲在視線上方翻滾。
她設想過很多次死亡的場景,在那些場景中,她多數是沒有逃離這裡,死在了謝隱澤手下。
當時的她也一定沒有想到,最後,自己會傻到為了曾經避之不及的那個人踏入險地。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竟也對這個少年,懷抱著身不由己的心疼。
這種疼惜太多,絲絲縷縷如藤蔓蜿蜒,那樣有生機旺盛,翠綠活力,絞碎了她那顆高高在上的冰做的心。
她的長髮鋪在地上,像漆黑的海藻,與朱雀赤色的羽毛糾纏著,殘忍又透著詭譎的艷麗。
她看著他,很突兀地笑了一下,這笑容有幾分釋然的意味。人在面對死亡,心中會想什麼?她思考過很多次這個問題,最後得出答案,在沒有面臨死亡時,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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