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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望著面前細密的雨簾和雨中朦朧不清的宮殿輪廓,暗暗嘆了一口氣。指望他以國家社稷為重,放開一己之私,這輩子是不可能了。好在他對賑災還算上心,饑荒災情總算是有所緩解。只要這場雨不把新禾都泡壞了,撐到下一熟,還是有希望。

  她對著雨走神,身後忽然有人叫她道:「吉郎中,怎麼站在這裡?沒有帶傘麼?」

  她回頭一看,見是左相陳希烈在宮城承天門前下了步輦,由家僕撐著傘向宮門這邊走來。菡玉來時雨還小,只騎馬到皇城門口,沿著兩旁房屋的廊檐走過來。誰知雨卻越下越大,到承天門時,天地間已全是密密實實的雨線,地面騰起一層薄薄的水汽。她只得等在承天門下,希望過會兒雨小一些,可以一氣從宮門跑到太極殿去。

  陳希烈走近來,菡玉向他作了個揖。陳希烈道:「時候不早了呀,我路上遇到石橋崩壞,繞了遠路,只怕已經遲了。吉郎中還不進去,過了時辰,陛下恐怕要責怪了。」

  菡玉回道:「下官自然不敢冒犯陛下,只是這雨這麼大,就是跑著衝過去也不免渾身淋濕。像只落湯雞似的去覲見陛下,也是御前失儀啊。」

  陳希烈哈哈大笑:「好在我遲了些,遇見了郎中。原來路上那橋就是為郎中壞的。」

  菡玉連忙道:「相爺莫要取笑下官了。」

  陳希烈接過家僕手中的傘來,一邊笑道:「你可別叫我相爺,你這兩個字只有右相一個人能擔得。何況,從今天起,我就不是宰相啦。」

  菡玉只當沒聽見他前半句話里的刺,訝道:「陳相公何出此言?」

  陳希烈擺擺手,指指前方的太極殿:「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走吧。」說著把傘遮到菡玉頭上。

  菡玉伸手抓住傘柄下端道:「有勞陳相公了,還是下官來打傘罷。」

  陳希烈握住傘柄不鬆手:「唉喲,這我可擔不起。」見菡玉面露窘色,又道:「我個頭高些,還是我來打好了。這麼幾步路,郎中就不必客氣啦。」

  菡玉爭不過他,多說下去怕真遲了早朝,還要被他綿里藏針地譏諷,便不再爭奪,拱手拜謝,與他同撐一傘往太極殿而去。剛轉身,就看到雨簾中一人撐著傘從太極殿那邊急匆匆地跑過來,邊跑還邊向她揮著手中另一把傘。

  走得近來,才認出那是文部侍郎韋見素,跑得甚是匆忙,官袍下擺都叫泥水濺濕了。他急急忙忙地趨進廊下,菡玉和陳希烈剛走進雨中,又被他擠退回來。韋見素兩隻手都拿著傘,只好彎腰向陳希烈行了個禮,一邊將手中帶來的那把傘遞給菡玉:「右相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郎中肯定是叫雨阻住了,特地命我給郎中送傘過來呢。」

  菡玉接過傘來,才意識到那是楊昭一直在用的傘。紫竹的傘骨,傘面是輕薄的油布,用得久了,已聞不到桐油氣味。她握著光滑的傘柄,手指悄悄向里探去,只摸到一塊粗糙的磨痕,深凹下去,原來那裡雕的花紋,已經被刀匕刮去了。

  陳希烈笑道:「右相對下屬真是體恤入微關懷備至啊,令下官自嘆弗如。」

  韋見素這時已騰出手來,對他拜了一拜:「陳相公對下屬何嘗不是如春風煦日,右相只讓下官給郎中送傘,相公卻紆尊與郎中共用一傘攜郎中一程,說起來還是相公更高一籌。」說著彎腰向陳希烈稽首下拜。

  陳希烈伸手一托,將韋見素托住:「真是折煞我了,先是吉郎中要為我打傘,再是韋侍郎要向我下拜,我的福壽都要被你們兩個折光嘍!」

  韋見素被他搶白,一時愣在那裡。菡玉接口道:「陳相公貴為宰相,德度海內,福澤綿長,相公如此說是折煞我二人才是。」

  陳希烈呵呵一笑:「郎中這是說的哪裡話。你們倆一個如皎明望月,一個如初起新星,伴隨右相這中天之日,哪是我這個行將就木、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可以比的喲!」

  菡玉低頭不語,韋見素錯愕地覷她一眼,見她不說話,一時半刻也不知該如何回話是好。陳希烈又道:「時辰不早啦,既然有了傘,就快進殿去罷,免得讓右相久候不著。」

  韋見素和菡玉便順著他的話打開傘來,三人一同越過宮門內的空闊的廣場步入太極殿。百官已齊列在位,靜候皇帝聖駕。楊昭立於百官之首,聽見他們進來,回頭掃了一眼。她觸到他冷冷的目光,還來不及把視線別開,他已經先行轉過身去了。她視線向旁邊一轉,正看到楊昭後方有一人也回過頭來看她,與她遙遙相望,幾十步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

  陳希烈和韋見素一個是左相,一個是文部侍郎,進了殿繼續往前走。菡玉一側身,列入五品文吏的隊伍中。前方密密匝匝的人頭擋住了她的視線,那兩人便完全看不見了。

  皇帝年邁,久不視朝,今日又是雨天,本不該升殿的,突然勤勉起來,原來是有樁大事。左相陳希烈屢次上表辭位,皇帝准奏,臨朝任命他為太子少師,就等於是罷相賦閒了。

  陳希烈當初登上左相之位靠的是講老莊之道而得到皇帝寵信,李林甫看他柔佞易制,提拔為左相取代李适之。陳希烈初時對李林甫惟命是從,後來李林甫與楊昭爭權奪利落了下風,陳希烈便與楊昭交結,抗逆李林甫。李林甫死後楊昭拜相,作風之強硬堪比李林甫,依然把陳希烈壓在下頭。陳希烈不甘久居人下,便又想暗中結交他人削弱楊昭勢力,與張均、張垍兄弟串通,攛掇皇帝下詔征安祿山入朝為相,不想被楊昭撞破,壞了他們的如意算盤。安祿山一離京,楊昭立刻反手一招把張氏兄弟貶出京城。陳希烈知道自己不為楊昭所容,索性主動上表請求辭位,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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