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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靜道:「公舍的廚子說今晚會有牢丸,一會兒我去向他討一碗吃。」如今她仍住在公舍中,沒有私邸。尚書省下轄六部,蓋了一座大院子做為公舍,住的都是無家無眷、職分低微買不起宅子的小吏,年頭上有頗有一些人無家可歸,公廚便給他們煮些牢丸當年夜飯。

  裴冕不忍她如此隨便地過年,一個人孤零零地吃一碗牢丸就算了,很想邀她一同回去。但過年是不作興到別人家裡吃年夜飯的,便對她說:「那你早點回去,和同僚們聚一聚,也熱鬧一些。」

  蓮靜點點頭,裴冕整好衣服準備走了。蓮靜道:「裴御史,外頭雪大,我這裡有雨傘油衣,你拿去用罷。」

  裴冕道:「我剛剛看了看,還不是很大,雪片也是乾的,不打緊。」說完又叮囑了蓮靜兩句,便出門走了。

  蓮靜走到窗邊,剛一推開窗,風雪便呼啦啦地灌了進來,吹得桌旁燈盞滅了大半。她急忙把窗關上,胳膊上卻已落了幾片雪花,足有小指甲蓋那麼大,被屋裡的熱氣一熏,很快就融成了水珠。

  她心想,外頭現在這麼大的風雪,裴冕可怎麼回去。正想著,身後門便被推開了,她笑道:「裴御史,我說外頭雪大你還不聽,走不動了罷?」

  一回頭,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屋裡只有桌案旁幾盞油燈亮著,四周昏昏暗暗的。門口那人隱在暗影里,深緋的官服如同染了墨,與暗色相融一體,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虛幻如影。油燈「啪」的一聲輕響,爆出一朵燈花,又立刻黯淡下去。母親忽然指著門口喊:「你爹!快看,你爹來了!」孩子大喜,朝門口看去,果然見一道模糊的人影。她驚喜地撲過去,卻只撞到堅硬的門板。

  那人關上門,一步一步朝她走來,沒在陰影中的面孔逐漸清晰。那張沉在記憶最深處的容顏,一點一點浮現,昏黃的燈光如水一般從他臉上滑開。不是虛影,不是幻象,是真真切切的人,發、額、眉、眼、鼻、唇,眼神、呼吸、姿態,都是活生生的。

  她抵著桌角,一張紙的邊角正觸到她的手。她抓住那張紙,指甲摳破了紙面,一點點被她揉進掌中,和著手心裡的汗水,揉成軟爛的一團。

  還好他先開了口:「吉郎中,還沒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呼出,心頭才稍微平靜些。「還有一些事沒做完,不想拖到明年。吉中丞怎麼也還留著呢?」

  吉溫道:「下官初來乍到,右相又委此重任,不一一檢查妥貼了哪放心離開。這御史台院裡若還有一個人留下,那也應該是下官啊。」

  他們倆一個是正四品下御史中丞,一個是正五品上文部郎中,官階相近,也都是有實權的部門。吉溫倒不看她在御史台只是個正八品下監察御史,還客氣地以「下官」自稱。

  蓮靜道:「下官只想著把事情結了省心,沒想到反而拖累中丞不能回家團圓。」

  吉溫道:「今年的事本就不該拖到明年去,都怪我新任不熟,疏於職守。吉郎中這麼晚還不回家,家裡人怕要著急了。」

  蓮靜道:「我無親無眷,孤身一人住在尚書省公舍中,不要緊。倒是中丞……」話說出來,就有些後悔。

  果然,吉溫訝異地追問道:「吉郎中今年也過而立了罷,怎還沒有成家呢?家中也沒有其他人?」

  蓮靜含糊地應了一聲「唔」。

  沉默片刻,吉溫又道:「『吉』這個姓可不常見呢,下官聽郎中的口音,原以為郎中與下官是同鄉。不知郎中原籍哪裡?說不定還真與下官有些故舊。」

  蓮靜回道:「下官原籍衡州,少時一直居衡山山中。」

  吉溫「哦」了一聲,似有些失望遺憾:「衡州離下官故里可就遠了。下官五年前初見郎中時就覺得郎中有些面善,與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還以為興許能和郎中攀上些親緣。」

  蓮靜勉強笑道:「或許正如中丞所說,咱們『吉』姓的不多,下官和中丞真是遠親。」怕他起疑,又加了一句:「下官初見中丞也覺得中丞十分面善,和我一位親友很是相像呢。」

  誰知吉溫卻逼問:「哦?不知是郎中的哪位親友?」

  蓮靜支吾道:「是……是我堂兄。」

  「吉郎中不是沒有親人了麼?」他向前跨了一步。

  蓮靜大窘,忙道:「是遠房堂兄,已許久不來往了……」怕他再追問,岔開話題道:「這屋裡可真暗,我去多點幾盞燈來。」說著連忙轉開,端起燈架上一盞亮著的油燈去引別的。那油燈是銅做的底盤,燒了許久,底座都燒燙了,她這樣貿貿然地去抓,手指當即被燙了一下。她抽氣縮手,就著燈光只見食指的指腹上已燙出一道紅痕,火辣辣地灼痛。

  「燙到了嗎?」身後的人一個箭步跨上前來,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來查看,眉心緊緊地蹙起。「你怎麼總是這麼不小心?」他低下頭,張口含住了她燙傷的手指。

  轟的一聲,腦子裡像爆竹炸開了,嗡嗡直響,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太陽穴上一根筋突突地跳著,背心裡一陣熱一陣涼。整個人像從滾水裡撈過一遍似的,渾身都軟了,面了,沒有知覺。

  恍惚間又看到那對相依為命的母女,守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孩子頑皮地去挑燈花,玩著火焰,手指在火上掠過來,掠過去,為自己摸著了火卻沒有被燒到而得意。手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燒灼到了皮肉,她「哇」地哭開了。母親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抓過她的手來含在嘴裡吸吮。母親的嘴唇溫暖而濕潤,軟軟地熨著傷口,竟不覺得疼了。母親說:「以後要是不小心燙到了,趕緊放在嘴裡吮一下。以前你爹就是這麼……」她的臉色突然黯淡下去,話語湮沒在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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