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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屈聽的心驚,出了一身冷汗。

  想自己空有英雄之名,卻命運多舛。先後投袁赭、幸遜,所遇均非英主,非但未能如願建功,反因頻頻換主,遭世人詬病。如今被迫,才改投從前本被他瞧不起的劉琰。

  魏劭又豈是容易對付的人?

  如今他兵臨城下,自己雖想方設法集合喬家舊部全力守城,但也不知能守多久。

  若城池被破,就算自己逞勇殺了出去,但便如喬平所言那樣,英名也將再遭玷污。

  如今情形,實在是不上不下,進退兩難。

  咬牙道:“事已如此!我還能如何?只有拼死和魏劭一斗!”

  喬平搖頭:“將軍勿灰心,聽我一言。以將軍之威,這般被劉琰玩弄於股掌,實在可惜。我更不想我兗州軍民因劉琰jian計而遭荼毒。此事全因我長兄喬越而起。魏劭之怒,也是針對我的兄長。我這個兄長,無情無義,為奪我權力,竟將我雙目毒瞎。我和他早無兄弟情分可言了。我欲殺他,取他人頭,以此向魏劭求解。魏劭是我女婿,有喬越的人頭,再有我女兒從旁轉圜,此事必定能夠過去。等解了兵圍,我再向魏劭薦舉將軍。魏劭志在天下,求才若渴,以將軍英雄之名,若肯投效,他豈有不納之理?”

  丁屈已然心動,卻面露為難,道:“我於魏劭,非但無半點功勞,反而從前結怨頗深。如今他怎肯納我?”

  喬平道:“將軍去殺了喬越,便不就是大功一件?”

  丁屈恍然,大喜,放開了手裡的劍,道:“聽君之言,我茅塞頓開!郡公稍等,我這就去殺了喬越,割他人頭下來!”

  喬平道:“不急,明日殺也不遲,怕他逃去哪裡?我雖目不能見,與將軍也不過說了寥寥數語,卻頗有遇到知音之感。將軍若不嫌棄,可否與我共飲幾杯?”

  丁屈自然點頭。重整酒席,二人對飲。席間丁屈談性大發,罵袁赭心胸狹隘,罵幸遜殘暴剛愎,罵劉琰卑鄙小人,一徑的罵個痛快,聽喬平在旁寬解,愈發相恨見晚,酒水一杯杯下肚,竟至酩酊大醉,雙眼朦朧之時,侯嘉王會入內,一刀砍下人頭,未發半點聲息,可憐一代悍將,如此殞命東郡。

  丁屈既除,侯嘉王會立刻召舊部,提人頭命丁屈軍士解械。大多遵從,也有負隅頑抗。

  一陣廝殺,拂曉時分,終於徹底撲滅了城內劉琰的勢力。

  侯嘉恨張浦入骨,趁此機會,提刀衝去張浦住處,入內卻不見他人,屋裡空空蕩蕩,連一個家僕也無。

  入內室,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看到地上竟倒了一具屍首,頭顱已被割去。辨認衣著體貌,竟是兗州刺史喬越。

  侯嘉大驚,一邊派人通報喬平,一邊在附近尋找,終於捉到一個張浦家中的僕從,送到了喬平面前。

  家僕戰戰兢兢,跪地道:“昨日一早,丁屈敗陣消息傳來不久,喬公派人傳張浦,張浦不去見,收拾細軟似要逃走,不料還沒出門,喬公親自來了。我見他手提寶劍,怒氣沖沖,追著張浦入了內室。再片刻,張浦便提了個包裹匆匆走了,我壯著膽子進去,才見喬公已被割了人頭。聽聞魏劭攻城,城裡人心大亂,我怕遭牽連,一時害怕,也就逃走了。後頭的事,我便不知了。求郡公饒命,我實是無辜,喬公並非死於我手!”

  喬平沉吟。

  喬越應是聽聞了魏劭攻城的消息,想殺張浦泄恨。也不知過程如何,反被張浦所害,連人頭都被割了去了。

  喬平雖也恨兄長糊塗,令兗州陷入了如此的困境,沒想到他最後竟如此死於他最信任的一個謀士之手,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吩咐人將喬越屍首收了,隨後立刻口述,命人修書一封,將前因後果講述清楚,附上了丁屈人頭。

  侯嘉自告,出城去見魏劭。

  喬平忐忑等待消息。

  魏劭卻連侯嘉的面都沒見,信更未讀,連同丁屈人頭,一併帶了回來。

  喬平焦急:“他必定以為是我喬家又見風使舵,殺丁屈為再次向他求好,這才執意不見。還是由我親自出城去見他一面為好!兗州此次之事,全因我失察而起,魏梁將軍遭襲,與我更脫不了干係。”

  眾人急忙阻攔,忽此時,急報傳來,說魏劭大軍徹底四合,將東郡的東西南北四門,包了個水泄不通。

  立於城牆之上,已能看到旌旗遮映。

  與此同時,比彘也領軍從巨野開來,似要阻止魏劭大軍攻城。

  兩方人馬對峙,竟有一觸即發之態。

  喬平一陣急怒攻心,嘔出一口血,搖搖欲墜,仰面倒在了地上。

  第143章

  小喬動身南下。

  除了經停驛舍更換馬匹,必要休息,其餘時間,不分晨昏,幾乎都是在馳道上度過的。

  這段路千里之遙,才七八天,她便已經過了黃河,直奔兗州。

  這日終於接近兗州,沿途聽聞燕侯大軍早在數日前已過境,如今想必早就開到了東郡,焦心如焚,終於一口氣終於趕到。

  她抵達東郡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陽西斜,金色的餘暉,灑滿了東郡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不絕的軍營營帳和迎著晚風招展的繪有戰龍的旌旗之上。

  小喬並未馬上入營。而是遠遠地停在城北的營地之外,先讓喬慈去尋比彘探聽消息。

  天黑,喬慈回來的時候,神色看起來,比開始仿佛要略輕鬆些。

  他告訴小喬,父親重新掌控權力,殺了丁屈。他希冀能向魏劭澄清其中誤會,但魏劭似乎並不接受。

  比彘擔心魏劭盛怒之下攻城,所以引軍來此防備。

  所幸,魏劭雖不見使者,但也一直沒有發動攻城。

  這樣對峙的局面,已經持續數日了。

  ……

  來的路上,小喬曾設想過許多的可能。

  最可怕的,就是魏劭盛怒之下,攻破東郡,父親身死。

  倘若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小喬無法想像,即便自己這樣趕過來了,於事還有什麼意義。

  萬幸,她最害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她身體裡那根一直緊緊繃著的弦,鬆了下來。

  鬆懈的一刻,她感到一陣頭暈眼花,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被喬慈一把扶住。

  “阿姐!”

  “我沒事。你留下,不必隨我進來。”

  ……

  “女君隨我來。”

  雷澤出來,領小喬往裡而去。

  路上他似乎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最後領她到了中軍大帳前,低聲道:“君侯就在裡頭。”

  抬手,撩開帳門的那一刻,小喬的心情忽然又緊張了,動作也遲滯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掀開,入內。

  大帳里燃著明燭,光線很亮。

  她看到魏劭站在兵器架前,背對著自己。

  紋絲不動,猶如一塊岩石凝固在那裡,已經很久了。

  她停在帳門口,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等待了良久,終於輕聲道:“夫君,對不起。”

  一陣風從她身後的帳門fèng隙里鑽進,燭火輕晃。

  魏劭那道投在帳壁上的被放大了的身影也晃了晃。

  他慢慢地轉過身,目光落到小喬的臉上。

  二人眼眸相對。

  大半年沒有見面了。他一下就變的又黑又瘦。

  神色里,並沒有小喬預想中的盛怒。

  看起來竟十分平靜。

  平靜的異乎尋常。

  小喬的心裡,忽然像是被一把鈍刀給無聲地劃拉了一下,胸口一陣鈍痛。

  “謝謝你,未攻東郡——”

  “你回去吧,好生照顧腓腓。畢竟你也替我生了個女兒,作為對你的回報,我會放過兗州的。明日我便撤軍。”

  他打斷了她的話。

  語氣也和他的神色一樣,平靜的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小喬怔怔地望著他。

  魏劭說完,走到那張案後,坐了下去,隨手翻開一卷簡牘,低頭瀏覽。

  小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魏劭起先十分平靜,一直在翻手裡的簡牘。

  不時發出竹片碰撞的輕微響聲。

  漸漸地,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捏著簡牘的那隻手的手背青筋,也漸漸地凸顯了起來。

  突然,“啪”的一聲,他手裡的那冊簡牘被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

  聲響之大,驚的燭火也隨之跳躍了一下。

  “你還不走?還要我如何,你才能滿意?”

  他抬起頭,盯著小喬,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

  小喬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邊,跪在了他的近旁。

  “夫君,你其實已經知道了,是嗎?”

  她望著他硬朗宛若雕琢而出的側臉線條,輕聲地問。

  魏劭閉了閉目,慢慢地轉過頭。

  燭火投在他的眼睛裡,令他的一雙瞳仁泛出近乎半透明的冷冷的釉色。

  “我在來的路上,很擔心你已經攻城了。傍晚到了這裡,發現你還沒有。那時我就知道,不會是因為比彘。倘若你真想攻下兗州,你絕不會因為比彘而停下來。你一定是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了,是嗎?”

  ……

  魏劭一語不發。

  小喬望著他的眼睛:“我來之前,拜別祖母的時候,我對她說,我想來見你,並非是要為喬家撇清干係。魏梁將軍如今生死未卜,和他同行的戰士無辜送命,一切都和我喬家脫不了干係。喬家人便是以命償命,也不足以撫平親者之痛,這並非是我虛言。所以方才我趕到的時候,知道夫君並沒有攻城,我除了感激,再無別念。經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是我喬家人無德無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這許多的事端。我會讓我父親交出兗州。我知這彌補,對比已經造成的過錯,實在微不足道,你或許也根本不屑一顧。但已經造成的傷害,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只要力所能及,必會全力彌補。哪怕微不足道。”

  魏劭神色依舊冷淡,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說了這麼多,有一句,倒是被你說對了。我還沒攻兗州,並不是因為比彘的阻攔。”

  “你知我為何決定放過兗州?”

  小喬屏住了呼吸,心跳忽然加快。

  魏劭視線投向帳門之外,喝道:“帶進來!”

  小喬抬眼,看到一個穿著葛衣的人被推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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