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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馬不停蹄,距離漁陽,只剩兩天的路程了。

  魏劭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繼續朝前趕路。

  但閃電撕裂了夜空,雷聲在頭頂沉悶地滾過。

  天下起了雨。

  雷澤他們的臉上,也都露出了疲倦之色。

  魏劭便命停下,當夜住進任丘驛庭。

  一路皆輕裝簡行。到了這裡,也命驛丞不必驚動任丘令,他只落腳一晚,明早便繼續上路。

  雷澤著人將那隻箱子搬了進來,置於案面之上。

  箱子高寬尺余,箱面飾以整張有著美麗紋路的蟒皮,有些分量,雷澤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魏劭自己也感到疲倦了。

  但精神卻十分亢奮。

  他在深夜驛舍里的床上,閉目聽著遠處天邊滾過的陣陣悶雷之聲。

  雨點淅淅瀝瀝,砸落在他頭頂的瓦片之上。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回憶起了去年的那個夜晚。

  也是這樣的一個雷雨夜裡,他隻身追她到了驛舍,終於將她追上。

  他在她的面前,屈服了。

  而她也還以他對等的快樂。

  那個夜晚,她在他身下逞嬌呈美,直到此刻他想起來,那種神搖魂盪,飄飄渺渺的感覺,仿佛還未散盡。

  他宛若登臨仙山瓊閣,極美世界。

  魏劭被回憶弄的口乾舌燥。

  遐念纏身,一時竟不能自己,簡直恨不得立刻起身再次上路才好。

  窗外劈過一道閃電。剎那間,藍色電光將驛舍的牆壁照的雪亮,也照亮了那隻置於案面之上的蟒箱和旁邊魏劭的那柄寶劍。

  頭頂跟著落了一個震耳欲聾的驚雷,炸裂,房梁似乎也隨之微微晃動。

  瓦頂的fèng隙里,簌簌地落下了一層微塵。

  房門忽被人猛地拍響。

  驚雷過後,這陣急促的拍門聲,聽起來便格外的刺耳。

  魏劭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迅速打開了門。

  “主公,不好了!剛到的洛陽急報,魏梁將軍一行人於東郡城門外遭襲,魏將軍身負重傷,僥倖殺了出來,隨從全部斃命。喬越喬平二人隨後聯名發告民書,領兗州投效劉琰!”

  魏劭的身影僵住了。

  又一道閃電劈落,照亮了他那張白的猶如厲鬼的面容。

  他猛地轉身,一把拔出了寶劍。

  一道青鋒暗芒掠過,竟將桌上的那隻蟒箱,生生地削成了兩截。

  東海明珠,崑崙璵璠。琳琅奇珍異寶,隨了他的劍鋒,四散滾落了一地。

  這是魏劭離開前的那個晚上,走出洛陽府庫的時候收拾的。

  看見什麼順眼,便放了進去。

  當時他心想,就算哄不了蠻蠻的歡心,帶回來給女兒玩耍也是可以的。

  “主公!”

  雷澤望著他提劍的僵直背影,不安地喚了一聲。

  魏劭慢慢地轉過了身,將寶劍回入劍鞘。

  “動身,回洛陽。”

  他的語氣已經轉為平靜,神色陰沉而冷漠。

  第141章

  東郡喬家。

  喬越坐在書房裡,臉色灰白,雙目發直,形同死人。

  這些天裡,消息仿佛突然開了閘的洪門,不停地朝他湧來。

  他被衝擊的幾乎要透不出氣了。

  原來魏劭竟早就已經瓦解了北伐聯軍,贏了黃河大戰。

  天下人皆都知曉的事,唯他分毫不覺,竟還以為魏劭依舊在做困獸之鬥。

  他閃電攻下洛陽的時候,自己正在做著什麼?

  聽信了張浦之言,不但投靠了劉琰,還弄瞎了自己弟弟的雙目,將他囚了起來。

  到了現在,自己更是被劉琰迅速地架空。

  除了得到一個什麼都不是的橫海侯的空銜,喬越驚恐地發現,兗州根本已經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

  想到片刻前發生的那一幕,他的手便又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魏梁帶了一隊人馬,於今日到了東郡,說奉女君之命來給喬平賀壽。

  等他得知消息的時候,魏梁已被包圍。

  他殺出重圍逃走了,但他的隨行,全部被she死。

  這道命令,自然不是喬越下的。

  喬越聞訊,如遭五雷轟頂。隱隱約約,心裡仿佛終於也明白了什麼似的,心驚肉跳,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忽然想到了喬平,如同想到救星,勉強起了身,匆匆往囚著喬平的所在而去。

  到了門外,竟被守衛攔住。

  喬越禁不住怒火中燒,沉吟了下,轉身匆匆再往劉琰居所趕去。

  劉琰停留在喬家的這些天裡,不入住喬越為他準備的精舍,反而一直住在他少年時候住過的那間舊居里。

  舊居年久失修,起先喬越不肯。但劉琰堅持,便也只能隨他了。

  喬越闖入,卻被劉扇領人給擋住。

  愈發憤怒,高聲呼叫。忽然聽到裡面傳出劉琰的聲音:放他進來吧。

  劉扇方予以放行。

  喬越大步而入,看到劉琰寬衣大袖,向窗而坐,獨自對著一盤圍棋下子。

  他的目光落於棋盤,手指捻一枚黑子,似正在思索棋局。

  喬越忍住心裡怒氣,道:“此為我喬家。我方才要見我二弟,何以也被人阻攔?”

  劉琰並未看他,“啪”的落了一子,方淡淡地道:“郡公雙目失明,我正請醫在替他診治,需靜養,不便見人。”

  喬越一口氣悶在胸口,強行再忍了下去,又道:“我方才聽說,魏梁於城門外遭襲,也是你做的?”

  劉琰未應,手伸向玉罐,抓了幾顆白子,捏於手心,慢慢把玩。

  “劉琰!”

  喬越再也忍耐不下,直呼他的姓名,“我方這幾日,才慢慢有點想明白了。為何我兗州竟遲遲收不到外出探子送回的消息!是你攔截了消息,再將我玩弄於股掌,是也不是?我喬家從前於你有恩,你竟如此害我!你居心何在?”

  劉琰看他一眼,依舊氣定神閒:“橫海侯這是怎麼了?這才幾日,莫非你又後悔投了我,想再去求好於魏劭?可惜啊——”

  他輕輕地嘆息了聲,搖頭:“遲了。天下人都知你喬家棄暗投明,甘為我漢室之臣了。即便你此刻放的下身段,再如三年前那般,厚顏送女求好於魏劭,恐怕他也再容不下你喬家之人了。”

  喬越牙關緊咬,臉慢慢地漲紅。

  劉琰注視他片刻,忽鬆開手心,方抓來的幾顆棋子,散落在了棋枰上。

  棋子滴溜溜地打轉,發出輕微而悅耳的玉石摩擦聲,慢慢地停下,靜止了下來。

  劉琰下地,沿著屋壁,慢慢地踱了一圈。

  最後停在喬越的面前,微笑道:“多謝喬公好客,留我住了這麼些天,讓我得以再重溫少年時候的那段難忘日子。我也該走了。”

  喬越大驚:“你將我害成這般模樣,一走了之,置我兗州軍民於何地?”

  劉琰道:“喬公這話差了。魏劭早有亂臣之心,你投我,乃是順利天時之舉,如何就成了害你?”

  喬越兩邊面頰肌肉抖動,變成了仿佛豬肝的顏色。

  “我知你怕魏劭打來。放心,兗州如今既然為我漢地,我豈會不管?我給你留了助力之人,數日前領軍而來的丁屈將軍,你見過他的面吧?他會代你暫履刺史之責。喬公安心便是。”

  淡淡說罷,撣了撣衣袖,轉身飄然而去。

  ……

  劉琰縱馬奔出了東郡的城門,沒再回頭。

  風迎面吹來,揚起他的衣袖和袍角。

  他的心裡,被一種從報復而來的快感給占滿了,恨不得揚天長嘯,方能發泄出他此刻內心的翻湧情緒。

  以厚利收買一個張浦,兗州便歸他所有,喬家也徹底地自絕於魏劭。

  等到相見,必定兵戎交加。

  兗州的城牆,或許抵不住魏劭的兵鋒。

  但這又有何妨?一城得失,他並不放在心上。

  何況兗州本就不屬於他。

  他之所以留新投奔自己的丁屈在此鎮守,一是給他實地實權和復仇機會,同時彰顯自己的皇恩。

  二來,愈遇兗州的強力抵抗,魏劭對喬家的仇恨才會愈發深刻。

  難道從此以後,他的小喬還能繼續和魏劭兩情相悅,終老一生?

  劉琰抑制住心底里滾滾不絕的快感,閉上雙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東郡城外野地里他似曾相識的清新空氣。

  這整個的天下,遲早會再歸於漢室。

  東郡喬家的喬女,終有一天,也只能是屬於他的,沒誰能真正地奪走。

  魏劭也不能。

  ……

  魏梁被與兗州毗鄰的許地太守董冒送回了洛陽。

  儘管皇宮裡的御醫已經全力救治,但終因失血過多,昏迷多日之後,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

  魏劭是在三天前趕回洛陽的。

  這三天裡,他不眠不休,一直守在魏梁的邊上。

  直到他握著的那隻因握刀劍而磨出了一手老繭的手慢慢變的冰涼,僵硬。

  太醫皆惶恐,跪地不起。

  公孫羊和衛權竺增等人也在外一直等著,不敢入內。

  直到次日黎明,終於聽到一陣沉重腳步聲由內及外而來,眾人急忙迎了上去。

  看到魏劭現身,一雙眼眸,充滿了血絲。

  公孫羊壓住心內不安,急忙迎上去,道:“主公,這其中恐怕有所誤會。喬家料不至於——”

  “傳我的令,集合兵馬,雷澤檀扶隨我伐兗州。其餘人等各留原地待命!有擅動者,軍法處置!”

  魏劭置若罔聞,只嘶啞著聲,一字一字地道。

  隨即大步而去。

  ……

  小喬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女兒快滿兩個月大了。

  她比剛出生的時候更漂亮了,雪團似的一個小人兒,笑的時候,烏溜溜的一雙眼眸里,仿佛盛開了春天花園裡的所有花兒。

  徐夫人愛她愛的不得了,從她滿月後,每天都要抱上一抱,逗她說話。

  原本稍嫌空寂的魏家大宅,隨著腓腓的出生和一天天的長大,增添了無數的笑聲和生機。

  這天是個天氣很好的初夏午後,小喬像平常那樣陪在徐夫人的身邊,看她抱著腓腓哄睡。

  腓腓是個精力旺盛的小傢伙。但此刻,吃飽喝足了,她閉著已經有著長長卷翹睫毛的眼睛,在太祖母的懷抱里,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徐夫人捨不得轉手怕驚動她,親自起身,抱著她入了內室,將她放在床上,再為她蓋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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