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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喬道:“是我的本分。且我也實在沒做什麼。”

  魏劭見她雙目始終望著前方,雖然也與自己說著話,卻未曾轉頭看自己一眼。心裡便覺得遭到她的冷落,未免感到沒意思起來。閉嘴也不再說話了,加快腳步越過了她,自己走在前頭。行到那個三岔口,本想直接再回衙署,略略遲疑,還是拐往了西屋。

  小喬進了房,見魏劭站屋裡,面無表情道:“且替我更衣。”

  他身上穿的,還是昨晚出去的那套便服。白天衙署面眾,確實不妥。

  最近一直都是小喬親自替他做這種事。他去衙署要穿什麼,平常要穿什麼,以致於內外靴襪腰帶搭配,小喬早已經瞭然在心。見他站那裡一動不動又充大爺的樣子,心下厭煩,轉身欲叫僕婦一道入內,卻聽他道:“我不要旁人。頭油氣味太重,沖鼻!”

  西屋裡林媼,包括春娘,以及另幾個年輕侍女在內,都喜歡用一種散著濃郁香氣的髮油。她們洗頭洗澡也不似小喬那麼勤快,髮油混合了皮脂,靠的近了,香氣確實有些沖鼻。只不過小喬早晚和她們處在一起,聞慣了,也沒覺得什麼。他挑剔。小喬盯他一眼,自己過去取出他一套玄端素裳制服出來。

  小喬到他身前幫他換衣時候,魏劭一直低頭注視著她,忽道:“一早起便未見你笑過。”

  小喬冷臉道:“祖母身體欠安,我何來心情調笑?”

  魏劭一頓。

  小喬命他轉身。魏劭便依她轉身。轉回來後,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昨晚何時走的?我醒來便不見你了。”

  他這回說話聲音卻放低了,帶了些小心似的。

  小喬依舊沒抬眼看他,淡淡道:“你睡了,我不走,還留那裡等你醒來再繼續伺候?”

  魏劭頓時想起昨夜衙署書房裡的狂亂,咽了下唾,便無話了。

  小喬幫他換好衣裳。取了條黑色皮弁腰帶,嵌上鑲了五顆藍、赭、褐、紅、綠寶石為飾的帶鉤,再取代表身份的金質魚符,裝入一條玄色繡金絲的魚袋,連同他日常所佩的那柄寶劍,懸於腰間。

  “妥了……”

  小喬說道,最後捋了捋劍纓,卻見魏劭忽然抬起了一邊的臂膀,手掌托起她下巴,將她臉抬了起來朝向他,拇指輕輕摩擦她一側的面頰皮膚,俯身下來,將他的臉靠近她些,用低低的磁嗓兒道:“昨晚上是我不好,教你吃苦。你臉都白了,眼窩兒也凹進去了。祖母都瞧出來了。北屋那裡跟前也有人,你白天不用再去,自己好生再睡一睡。”

  小喬終於抬眼,見他兩隻眼睛俯視自己,裡頭黑黝黝的目光看著似乎倒挺關切的。把臉稍稍扭了扭,離開他的手,這才笑了笑道:“謝夫君。我自己也曉得的。”

  魏劭憋了又憋,終於伺機將方才一番醞釀了些時候,自以為很是柔情的話說出了口,卻見她不冷不熱,無甚大反應,便如熱臉貼到冷屁股,心裡又感發悶。此刻衣裳也換好,沒理由再留房中了。且他數日不在,今日衙署一早便有多人在候,也確實無暇再耽擱,正了正色,恢復成平日那張君侯臉,轉身便出去了。

  小喬送了他幾步,出房門後,目送他背影出了院,自己便回了屋。

  ……

  魏劭打馬去衙署。

  他在漁陽城裡時候,平常日常幾乎是魏府與衙署早晚兩點一線的往來,如無特殊,早上路過在這街的辰點也準的很,一般辰時初,上下不會超出一刻鐘。是以街道兩旁居民和商販都認得君侯,見他今早又這時候高坐馬背,身後跟了左右隨行,遠遠來了,紛紛便停下手邊的事情,站於街道兩旁行禮致意。

  魏劭情緒不高,心不在焉,沒催馬,一路這樣不緊不慢地過去了。快走完這條街,離衙署沒多遠,對面忽然一陣清脆叮噹聲響,漸漸駛來一輛華麗的輕便馬車。車前以紫色煙紗籠罩,左右雙角懸著一對別致金鐺,離的近了,隱隱可見煙紗內仿佛坐了一位女郎。馬車前行,金鐺發出不斷的叮叮噹噹悅耳聲音,吸引了路上許多的注視目光。

  魏劭身為君侯,在漁陽行路,自然習慣走中央。那馬車也行中道。等近了些,便要相遇在道中。

  魏劭一縷飄蕩到不知哪裡去了的君侯英魂,終於被那金鐺聲給喚了回來。抬頭看到迎面是輛馬車要擋自己的路了,感到不悅,皺了皺眉,忽見那輛馬車停了下來,一隻中指戴著枚碩大宛若鴿蛋鮮亮紅寶石戒指的玉手從那面紫色煙紗側探了出來,輕輕掠起輕紗,接著,馬車裡露出一張鮮艷的少婦面孔。但見她綠鬢翠眉,唇點朱丹,一張芙蓉美面,雙眸如水含情,鬢髮側插了一支精緻步搖,隨她探頭動作,金玉亂撞,發出窸窸窣窣的相撞之聲。

  這少婦打扮美麗,風姿出眾,頭一探出來,道旁許多目光便投向了她。她的眸光卻獨獨望向對面馬背之上的魏劭,面上露驚喜,竟脫口喚了一聲“二郎!”

  魏劭的視線落向對面少婦,目光頓了一頓,略露詫異之色,一時間停下了馬。

  甫喚出了口,這少婦隨即仿佛又意識到不妥,忙改口:“多年未見,不知今日竟如此遇到了故人,實是萬幸。妾身不便下車,只能在車中一拜,望君侯勿怪失禮。”

  她說話時候,早有行於馬車旁的侍女過來將輕紗打了起來。少婦果在車裡,朝馬上的魏劭虛拜了一拜,旋即盈盈起身,一雙明眸再次投了過去。

  美且艷的一個少婦,卻有這樣一把和她外表極不相稱的沙音,仿佛流露著欲說還休的一段憔悴滄桑。大凡男子聽到了,總是難免會在心底里情不自禁地憐惜起來,想要知道她這憔悴滄桑背後的那些遭遇故事。

  魏劭望著面前這個和他少年記憶深處里的那個影子仿佛已經重合不起來的美艷少婦,片刻後,點了點頭,道:“夫人何時到的漁陽?我竟不知。”

  蘇娥皇道:“便是數日前的鹿驪大會,妾有一內侄名蘇信,亦前來參會。妾同行而來,本是為他助威。”

  魏劭聽到蘇信二字,似乎想起了什麼,微微蹙了蹙眉。

  蘇娥皇微微仰臉,望著他又道:“妾的侄兒因了求勝心切,當日風度全無,竟出手傷了喬小公子。我當時坐於觀台,見的一清二楚,這幾日心下慚愧,原本想次日便帶了侄兒前去致歉,不巧那兩日我頭痛舊疾發作,只能停於驛舍靜養身子。及至昨日,人方好了些,才得知喬小公子已經回了兗州,心下更是愧疚難安。昨夜竟一夜無眠,今日登門,一是拜望外姑祖母,二來,要向女君致歉。”

  馬車後跟隨著的一匹馬上,下來了一個青年,正是那日的蘇信。

  蘇信面帶慚色,到了魏劭的馬前自責認錯個不停,貌極懺悔。

  魏劭瞥蘇信一眼,淡淡道:“致歉免了罷,我夫人也未放心上。”

  “多謝君侯大量,妾身甚是感激。”

  蘇娥皇眸光微動,落於魏劭面上:“如此則我去拜望外姑祖母。”

  魏劭道:“祖母這兩日小恙,恐不方便見客。夫人可擇日再來。”

  蘇娥皇露出關切之色:“外姑祖母染了何恙?可要緊?如此妾身更要去探望老人家了。猶記從前小時,妾身在漁陽的那幾年裡,多蒙外姑祖母照看,出入貴府,便如己家。從前種種的舊事,猶如昨日,妾時常記掛於心頭。如今既到了漁陽,又知她老人家體有不適,妾身豈能過門明知而不入?”

  魏劭仿佛遲疑了下,終於還是道:“你若實在要去探望,去一下也好。只不必停留過久。免得擾了祖母休息。”

  蘇娥皇仿佛鬆了口氣,忙應下,又向他深深地致謝。

  魏劭向她略微頷首,打馬從馬車旁經過去了。

  蘇娥皇轉頭,透過望窗目送魏劭身影遠去,放下輕紗,吩咐了一聲。

  馬車繼續往前,在金鐺叮叮噹噹的伴隨聲中往前而去。

  快到魏府門前,蘇娥皇取出座下的一面銅鏡,對著銅鏡以帕擦去面唇之上的一層胭脂。又拔去發間那支耀麗步搖。對鏡端詳一番,方放了回去。

  第73章 9

  醫士於辰時中如約來到魏府。

  醫士本姬姓,樂陵郡人,數年前為避戰禍奔至漁陽,醫術出眾,又有仁心,在城中漸漸揚名,人以樂陵醫而稱之,本名倒漸漸不顯。數日前被請至魏府,得知徐夫人體有不適,精心診治。

  徐夫人原本身體康健。只是畢竟年事高了,遇到此番傷心大怒,邪火攻心,人便一下倒了下去。好在經過數日調治,病情漸漸有所緩。

  樂陵醫此刻複診,一番望聞問切後,於舊方做了一番增刪,叮囑照方吃藥,隨後離去。小喬親自送出,樂陵醫忙稱不敢,女君止步。

  小喬又送出了幾步,見近旁無僕婦侍女,低聲問他關於徐夫人的病情:“確無大礙乎?”

  樂陵醫答道:“老夫人鬱火滯心,血脈不調,是故一病不起。此番雖病勢洶洶,但照我的方子慢慢調理,十天半月,應能痊癒。女君但請放心。”

  樂陵醫語氣篤定,態度也頗實懇,不像信口漫言,小喬終於覺得稍放了些心。表過謝意讓僕婦帶著醫士出去,自己返屋,這時一個僕婦入內,稱左馮翊公夫人蘇氏來拜望老夫人。

  徐夫人臥於枕上,小喬見她閉目片刻,緩緩道:“說我睡著,不便見客。請她回罷!”

  僕婦喏聲,正要走,徐夫人忽然又睜開眼睛,改口道:“叫她進來罷!”

  僕婦去後,徐夫人便叫小喬扶自己坐起來。小喬扶好她,往她身後墊了腰墊。鍾媼取骨梳,將老婦人的頭髮梳通,在腦後綰了整齊的髮髻,小喬服侍換了外衣,妥當後,小喬正欲退,徐夫人的手搭住小喬一隻手,命她坐床邊,道:“你留下陪我吧。”

  小喬依言坐於床榻之側。鍾媼命僕婦傳喚。稍頃,隨著一陣輕悄步聲,門口晃出紫色身影,小喬抬目,看到蘇女入內。

  她今日裝扮甚是簡素,到了徐夫人床前,跪叩道:“侄孫女叩請外姑祖母金安。”

  徐夫人讓她起來。蘇娥皇起身道:“那日鹿驪台別後,侄孫女因侄兒蘇信莽撞失禮傷了女君之弟,心中難安,早想前來致歉。奈何次日因路上顛簸,頭疾又犯,在驛舍留了幾日,今日方得以出門。方才路上不期偶遇君侯,拜見之時,方知外姑祖母體有不適。侄孫女牽心,想來探望,又恐打擾外姑祖母靜養。幸君侯允了,侄孫女這才貿然而來。也不知外姑祖母體況如何了?可延醫請藥?”

  徐夫人面露淡淡笑意,道:“我無礙。你也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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