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女君,你道魏侯為何年過弱冠還遲遲沒有娶妻?除去這鄭姝,從前其實還有一個……”

  春娘湊到了小喬的耳畔,正要接著說下去,那個名叫丙女的僕婦匆匆過來傳話,說朱夫人已從漁山回府,男君也回了,請女君一道去拜見長輩。

  春娘停了下來。

  小喬穿戴早已經妥當,也不用換衣裳了,略照了照鏡,帶了春娘早給她預備好的一副做的極好的針線活,開門便走了出去。

  魏劭正站在通往東屋的甬道岔路口,應該是在等她。

  他平日除了戰袍,便服仿佛只著青色。在信都時,好幾次小喬偶遇到他,見他總是一身青色深衣。幸好那張臉還能看,所以倒也不老氣。此刻他也是一身青色深衣,但和小喬身上的相比,樣式十分寬鬆,腰間束了一條鑲白玉的寬腰帶,襯的他窄腰寬背,背影筆直,正有風從他身側襲過,捲起了一側衣袂袍角,少了平常著戰袍時的剛戾,看去倒有幾分蕭颯風流的意思了。

  其實小喬從聽到丙女傳話到這裡,最多也沒超過半刻鐘,庭院的路不算短,走走也要費些時間的。他卻仿佛已經等的很不耐煩了。雙手背在身後。聽到腳步聲近,扭頭見她來了,轉身便往東屋方向走去。

  他步子邁的快,加上腿長,很快就拉下了小喬一段路。小喬起先還加快步伐,見實在追不上了,沖他背影道:“夫君,你行慢些可好?”

  魏劭仿佛一愣,停了下來,扭頭瞥了她一眼。

  小喬提起裙裾,疾走了幾步追到他身側,微微笑道:“我為拜見長輩,穿的正式了,裙裾略窄,走不快路。夫君你個頭比我高,腿腳也長,若再走快,我便只能跑追了。”

  她如今站他邊上,個頭只及他肩膀,在後世,這樣的高大與嬌小,倒還能賺個所謂的“最萌身高差”,這裡真落到小喬的頭上,可就沒這麼美了。

  魏劭又瞄她一眼。

  她說完便抿上了嘴,兩邊唇角自然地微微上翹,雙目晶瑩,若笑地望著他。

  魏劭其實並不是很想理會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著她卻有些拉不下臉。最後勉強嗯了聲,臉上神色更僵冷了,略微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跟上自己,轉身再次朝前走去。

  這回他步伐果然緩了下來。小喬很輕鬆地和他同行,步入了東屋。

  東屋僕婦不下二十人,全都已經聚在走廊兩側,遠遠看到魏劭領著小喬過來了,都迎出來跪地。小喬在身後一堆或驚艷、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視下,跟著魏劭進了朱夫人所在的那間大屋裡。

  房裡擺設精靡,空氣里漂浮著濃烈的麝香氣味。魏劭的母親朱夫人回來後,應該已經換過了行頭,端坐在對面那張側圍紫檀矮屏的方榻上。她年紀四十出頭,略胖,華服著身,一頭珠翠,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即便現在,五官也依舊很周正,只是可能由於常年習慣繃著臉的緣故,唇角微微下垂,兩邊布了兩道深刻的法令紋,這令她不但顯了老相,面容也帶了一種倨傲的神色。她的下首跪坐了一個身著淺紫的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衣裳的顏色很好地托出她白皙的膚色,也襯的她容貌更加秀麗。她看到魏劭進來,臉龐微微泛出紅暈,急忙從榻上起身,向他見禮,口中喚他“表兄”,姿態幽嫻,意調溫柔。

  魏劭淡淡地應了聲。女子方才刻意修飾了一番,見他並沒怎麼看自己,目光里露出一絲淡淡的失望,隨即看向小喬,目光便微微一定。

  小喬知道這女子應該就是那個鄭姝,魏劭的表妹了。略看一眼,便隨魏劭到了朱夫人的榻前,垂手立在一旁。

  朱夫人從小喬進來後,就仿佛沒看到她。只對兒子露出歡喜的親切笑容,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側,不住地端詳他,撫他胳膊,先嘖嘖地心疼兒子這半年裡又黑瘦了,再問他平日飲食起居,最後問打仗軍情,魏劭略提過幾句,她便嘆道:“我一婦道人家,雖不懂軍情,你也說的順遂,我卻知道兇險。仲麟,你要好生保重自己,萬不可有差池。”

  魏劭溫言安撫了朱夫人幾句。

  朱夫人點頭:“這世道雖兇險,只我兒吉人天相,有神人護佑,我本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最怕,便是人心兇險……”

  她朝小喬投去自她進來後的第一道目光,也是充滿了厭惡和憎恨的目光。

  “仲麟,你父當年若不是易信旁人,斷也不會落得那樣的慘狀。我至今想起當年你父兄之死,往往心口梗痛,至今依舊夜不能寐,恨不能生啖仇人之肉。你定要牢記前車之鑑,萬萬不可再輕信於人!”

  那句“生啖仇人之肉”,她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的,目光嵌在小喬的臉上,已經不止是厭惡和憎恨,而是隱帶厲色,仿佛真的要將自己身上的肉一口一口咬下來似的。

  小喬本是做好了要被朱夫人厭憎的準備,但沒想到,她的厭憎會直白狠厲到這樣的地步,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之前的心理建設還是沒做到位,這會兒忍不住就打了個寒噤,臉色不自覺地微微發白,指尖也涼了起來。

  魏劭瞥了小喬一眼,對朱夫人道:“兒子心裡有分寸。母親不必多慮了。”又道,“母親今日山上趕回來,路上想必也累了,兒子帶新婦給您見個禮,完了母親也好早些歇息。”說完起身,立到了預先鋪設在朱夫人榻前的一張跪墊前。

  小喬定了定心神,急忙來到另張墊前,和邊上的男人一道跪了下去,朝榻上的朱夫人行叩頭禮。

  朱夫人沉著臉,斂目面朝兒子,分毫沒看向小喬。

  小喬跟隨邊上的男人行完叩見之禮,還不能起身,照規矩,雙手奉上那副準備好的針線活兒,高舉過頂,等著人來收去。

  她低著頭,雙手舉了良久,一直沒有動靜。直到兩邊胳膊開始發酸,有些舉不動了,還在咬牙堅持時,側旁伸過來一隻手,拿了過去,放到了朱夫人榻前。

  “母親,若無事,我二人先行告退了。”

  魏劭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喬放下了胳膊,從跪墊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去好了。你且留下。我還有話說。”

  朱夫人冷冷地道。

  小喬朝榻上的人行了個躬身禮,默默地轉身出去了。

  “玉兒,你也先出去,姨母要和你表兄說幾句話。”

  朱夫人看向方才一直立在側的鄭楚玉,臉上重新露出慈和的笑容,說道。

  鄭楚玉看了眼魏劭,柔聲應是,朝他二人躬身行禮,跟著退了出去。

  ……

  “仲麟!你明日不會真是要帶她去拜祭家廟吧?”

  屋裡剩下母子二人,朱夫人立刻問道。

  魏劭面無表情,嘴裡吐出兩字:“怎會!”

  朱夫人仿佛鬆了口氣,哼了聲:“這樣就好。我還道你被這喬女美色所惑,忘了當年你父兄之仇!方才我不過是想讓她再多些難堪,你卻好,代我收了那東西,誰要!見了就觸目!”

  魏劭微微皺了皺眉:“差不多就行了。兒子等下還有事,總不能一直耽擱在她這裡。母親不喜,扔了剪了,隨母親的意。”

  朱夫人見兒子仿佛有些不快了,便作罷改口道:“你這一去又是半年,玉兒對你很是想念,今夜……”

  “今夜兒子宿喬女房中。”魏劭打斷了朱夫人的話,“母親,兒子最後跟你說一次,兒子對表妹沒半點心思,母親還是趁早尋戶合適的人家,將表妹嫁出去為好。免得再空蹉跎了桃李年華,日後悔之晚矣!”

  朱夫人惱怒地看著兒子,半晌,氣道:“好啊,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你便如此反哺於我?我又不是逼你做別的,不過是讓你納玉兒入房罷了。你父親一脈,如今只你單傳,你年已二十又二,實在不小,至今沒有子嗣,終於娶妻,偏又娶了個喬家之女!我是拗不過你的祖母,她做主,我也只能認下。只是這樣人家的女兒,怎能為我魏家開枝散葉?遲早是要休掉的!玉兒到底哪裡不合你心意了,你要如此氣我……”

  朱夫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瞪大了眼睛。

  “莫非,你至今還對從前那個蘇女念念不忘?遲遲不娶不說,連叫你納個妾都推三阻四!”

  魏劭眼底掠過了一道陰影,神色卻變得愈發冷漠了,淡淡地道:“母親,你多想了!兒子在外,一年到頭,終日忙碌於軍務,何來空閒去想這些風花雪月?楚玉的事,往後不必再提。兒子另有事,先行告退了。母親早些安歇為宜。”

  魏劭朝朱夫人略躬身,轉頭便走了。

  朱夫人瞪著兒子離開的背影,面現惱意,忽然瞥到還放在榻上的那幅小喬敬上的針線,一把拿了起來,操剪子咬牙,咔嚓咔嚓剪成了兩截,最後連同剪子一道擲在了地上。

  ……

  春娘在東屋庭院外等著小喬,見她出來,迎了上去,陪她默默行了段路,最後回到自己所居的寢屋,屏退了下人,這才詢問剛才的經過。

  小喬已經定下了神,春娘也不必有隱瞞,將方才自己見朱夫人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

  春娘沉默了半晌,道:“女君,夫人如此憎恨女君,想獲她歡心,恐怕是回天無力。如今就只能看徐夫人了。倘若徐夫人也是如此,女君……”

  她遲疑了下,湊到小喬耳畔:“女君可想過不若婉轉服侍於魏侯,以獲他庇護?先前在信都,婢便覺得,魏侯雖因兩家舊恨,也冷待女君,但看著倒非以nüè取樂之人,也非大惡之徒。婢今日聽那丙女所言,魏侯一年到頭,難得有多少時日留在這裡。夫人如此憎恨了,徐夫人若也同恨,到時魏侯一走,留下女君隻身一人,日子如何得過?”

  小喬望著春娘。有些驚訝於她忽然給自己出的這個主意。

  春娘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長髮,嘆道:“婢還在信都時,便有心想勸女君了。婢也知道,這是委屈了女君。春娘不過一蠢鈍之人,女君比春娘聰明百倍。若是說的不對,女君責罰便是。”

  小喬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如今剛來,還不急。等見過了徐夫人再說吧。”

  她微笑著道。

  ……

  小喬這一天其實很累了。但傍晚見朱夫人時的一幕,令她當夜遲遲無法入眠。

  她忽然很想念大喬。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想念。

  她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前世里,大喬應該也在洞房次日就被魏劭派人給送回了漁陽,就像自己一樣。只是,她在路上並沒遇到什麼意外,最後她隻身來到了這裡。當她一個人面對朱夫人,遇到像自己這樣一幕的時候,當時她到底是如何過來的?此後接下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又是如何自己一個人熬過去,直到最後一刻,被當了皇帝的有名無實的丈夫給廢了,看著他立另一個女人為後,然後,又是在怎樣的絕望和悲傷之中,她以自殺了結了生命?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