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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珠有些屏息,靜默了一會後,俯身跪倒:“罪人之後袁玉珠見過二少。”

  既然堯暮野說得這般的篤定,想必是派人詳查的了。她的身世是隱藏不住的,當年父親被攪入了袁黨巫蠱亂宮的案件中,差一點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不過父親那時身染惡疾,未及等到聖旨,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當今聖上也算是個仁君,罪不及亡者,只罰沒了袁中越的所有家產,盡數充公,這才保全了當時只有六歲的玉珠性命。

  如今當年攪動風雨的事主就坐在眼前,玉珠也不知這位堯二少為何心血來cháo,將自己打聽得這般清楚,可是無論如何,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見六姑娘俯身跪下,施以大禮,堯二少也不著急叫她起身,只淡淡道:“看來蕭家的大膽,真是由來已久,罪人的女兒也敢收留,也難怪能雕出敗筆的玉雕,嘲諷太后……當年你父親沒曾領旨受刑,蕭家人可以代領了……”

  堯少因為嗓子受傷的緣故,音量並不大,如同一旁香爐里的青煙一般,裊裊出口便消散了。可是聽在六姑娘的耳中卻是不寒而慄。

  只因為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尋常的高門弟子,更是曾經朝中的太尉,如今依然隱身其後,執掌堯家大權的堯暮野。言語輕落,便是幾十口的人命消逝。聽他話里的意思,是要罪及蕭家……

  “玉珠當年尚且年幼,蕭家的不過是憐惜貓狗一般將我養大,然因為玉珠不堪,已經被逐出蕭家,並改回袁姓,還請君上明辨,若是要懲處,也是玉珠一人領受,以免因為螻蟻一般的女子而辱沒了君上公正廉明的清譽……”玉珠俯跪在地上,說出這席話後,便靜候著堯二少的發落。

  堯二少垂著眼兒,看著那俯跪在地的女人,雖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那露出在衣領外的脖頸處隱隱有汗漬,可見說這番話時,著實是心內發了急。

  而從方才這女子踏入暖閣以來,應該只有此時,這位甚是狡詐老熟的女子總算是泄露出心內的一點真實情緒。

  他依然慢聲道:“起身說話吧。”

  玉珠不敢不聽,站了起來,立在堯二少的身前,那一雙若秋波的眼兒,因為心內的情緒,沾染了一層薄霧,顯得更加水潤閃動。

  “聽聞了姑娘的事跡,某深覺姑娘處事老道,倒不似個十六歲的小女子,自己往臉上塗抹葵花的花粉,藉此接近溫將軍,更是心機縝密。這樣聰慧的女子,雖然出身鄙薄,可是找尋個好丈夫還是不成問題的。可蕭家卻將你嫁給了個病癆,處處苛待於你這個養女,緣何你如今自顧不暇,卻因為蕭家滿門的性命,而真心實意地發了急?”

  玉珠抿了抿嘴,並沒有詫異男人看出自己故意毀容的小計,可是被這男人一直居高臨下的審視盤問,經猶如回到小時,感受到在書房被祖父檢查書畫功課時,被申斥筆力不足的困窘。

  她輕吸了口氣:“只因為求告無門,玉珠略施拙計,自然逃不出二少的法眼。可是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玉珠只記得蕭家對玉珠的恩德。至於您說的那些不好,又豈可用曾經領受的恩情來加減抵消?若是因為君上因為蕭家收養玉珠的緣故,而降禍害了蕭家,玉珠……真是罪重以極……”

  堯二少一邊聽著一邊眯著眼,道:“劉小姐之言甚妙。恩仇不可相抵消……卻不知若是我看在小姐你苦苦哀求的情分上放過了蕭家,免了他們在貢品上除了紕漏了的罪責,小姐能否銘記在下的這份恩情呢?”

  玉珠能聽的出,這堯少的話語裡有迴旋之意。事實上,自己也是因為摸不透這份堯少的脾氣秉性而一時心內大亂。她如今聽了這鬆口之意,心內頓時微微一鬆懈,同時有些懊惱的發現,這個男子當真是可惡以及,也不虧是浸染宦海已久的老油棍,從自己入了暖閣起,便一直在言語間刺探拿捏著自己的軟處七寸。

  不過身居高位者,都是喜歡掌控把握全局的。玉珠雖然心有懊惱,更是因為心沉堯二少千方百計拿捏自己的緣由,但依然適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道:“若是堯二少肯如此,玉珠自當感恩銘記二少的恩情。”

  堯暮野雖然知道這女子jian猾得很,可是看她此時臉上浮現出笑意,櫻唇微啟,露出潔白皓齒,竟是比方才矜持而做作的笑要更加的明媚動人,不由得讓二少的眼兒又眯了眯。

  他站起身來,走到了玉珠的近前道:“你因為在臉上塗抹了毒花粉的緣故,除了臉上長了疹子外,對於與紫葵相剋的檀香也變得敏感了些。而我身上的衣物恰好俱是薰染了檀香,所以小姐你才會被迷暈,因為怕小姐餘毒未消,故而在見小姐前,在下沐浴更衣,也沒有再穿薰染過香的外衣,衣衫不整了些,六小姐不會太過見怪吧?”

  軟硬兼施,恩威並重,這等拿捏人的伎倆,玉珠自問就算琢磨透了其中的精髓,恐怕也不如堯少這般運轉自如。可總是要配合好了堯少的情致,當下微微紅了臉道:“謝堯少的體貼……只是不知玉珠這等被休離出門的下堂之婦,該是如何感激堯少的恩德?”

  玉珠是故意說得這般輕賤的。堯少雖然照比溫將軍之流,對她要來的冷淡的多,可是從他的眼裡,玉珠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一點點危險的氣息,而且這位公子如貓兒戲鼠一般,慢慢地折騰於她,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不過幸好這位是堯家的公子,是個在商門前佇立片刻都覺得濁氣難忍的金貴之人。

  就算他因為自己的容貌而生出幾許玩味之心,可只要想到她是個失了名節的商婦,向來也會讓堯二公子望而卻步了。

  果然此話一出,堯二公子靜默了一會,聲音似乎又冷了幾分道:“的確是有一件事要拜託六小姐親手為之……可否請六小姐隨我到內室一敘?”

  玉珠聽了此言,不由得一愣,難道是她看錯了這位公子?看著清冷,竟然是比溫疾才之流都要心急?

  雖然看到玉珠躊躇,堯二少卻似乎少了些方才的戲弄之心,只是略顯清冷地道:“六小姐不是要全力維護你蕭府的周全嗎?做好了這一件,你便可以與你的家兄離開半屏山了。”

  玉珠咬了咬嘴唇,遲疑地隨著身前高大的男子入了內室之中……

  玉珠自問自己在蕭府的書房裡,見過祖父收藏的若干玉器珍本圖畫,可是她總是沒有想到會在名動天下的堯二少的內室帷幔之後,見到那麼一件只書本上見過的邪魅以極之物!

  楊家皇族南渡以前,內宮犬馬聲色糜爛至極。不光是皇室男子廣納嬪妃,留戀花叢,就算皇族貴女也是縱情聲色,巾幗不讓鬚眉。

  猶以東魏的文苑公主為最,不僅豢養面首,更是與朝中已有妻女的重臣私相授受,若是遇到極其心愛的,更是不准他回去再與妻妾同眠,可是畢竟是朝中的臣子,也不好養在自己的府宅里。於是便命能工巧匠打制出一套匪夷所思的物件出來,以極佳的玄鐵打制,環環相扣,參繞綁縛住男子的風流之處,得配了鑰匙一把,自此若想風流,便只能尋了公主開了小鎖歡暢一遭,這等奢物,據說東魏時,也僅是這位膽大的公主一人用過,後來便早就失傳於世了……

  當時這記錄前朝宮中密器的圖本是被放置在書齋最偏辟的角落,機關細節描畫生動,搭配使用時的人形圖案,真是一夕間便頓開了小姑娘的靈光……玉珠無意中發現時,好奇之餘更是心內羞意不止,生怕被祖父看到,連忙放回原處,再不敢翻看。

  她真是沒有想到,這早就忘在了腦海里的邪物,竟然有一日真實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或者確切地說,是在堯二公子的名門貴體之上。

  不虧是名家的公子,何時都保有風範,就算此刻半臥軟塌,薄衫大解,也是名士風範十足,一派鎮定自若的氣息:“某已問過行家,這鎖內乃是玉石的鎖心,不可用生撬,一旦鎖心毀壞,便再無法開啟,不過得見六姑娘巧手雕琢的玉盒,鏤雕技藝很有乃父風采。不知姑娘可否蕙質蘭心,探查鎖心內部形狀,想法子拓印了鑰匙,替某摘除下來。”

  他並沒有說是何人給他戴上的這等稀罕物。可是玉珠大致也能猜度來,大體也應該是風流一場,卻被某位貴姬痴戀,給情郎戴上了這等守身如玉的好物。可不巧是怎麼的,弄沒了鑰匙,自此以後,便是解鎖的漫漫旅途……從器具的劃痕看,似乎之前也是用了無數的法子開鎖了。

  可是她實在想不出如姚二少這等說一不二的人物,怎麼會心甘情願低被佩戴上這物?

  這時,二少姿勢優雅,手輕敲著膝蓋道:“一時宴席酩酊酒醉,不慎被頑皮的女子戴了此物,雖然已經嚴懲了她,可是那把鑰匙的確是落入河水找不到了。六姑娘,你既然曾經為人婦,便是通曉男女之事了,應該有些見識,還要再欣賞在下多久才能來解鎖?”

  第10章

  玉珠向來面對極致的玉雕時,都是心懷虔誠地欣賞把玩,而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的確是一套難得的精品,玄鐵為架,白玉嵌紋,再搭配上好的軟綢為里,還真是個帶有前朝遺風的孤高之作。更何況襯著這玉雕佳品的,乃是一副健美至極的身體。

  若說二少的那一雙腳保養得宜,不似武夫的話,解開長袍扣子,露出的絕對是習武之人才會有的糾結緊實。大腿修長,腰線流暢,絕對將那物襯得比祖父藏品圖畫上的,還更有奢靡的氣息。

  可是這次六姑娘面對佳品除了困窘之外,卻是滿滿的拒絕之意。

  “二少肯高看奴家的手藝,奴家自當心領,可是奴家只是略通雕琢,不懂解鎖……而且若是一定要找玉匠拓印,西北此地雕玉高手雲集,還是找個男子為宜……”

  堯暮野聽了玉珠的推拒之言,只淡淡地道:“你應該能看出這阿物,是出自何人之手吧?蕭家逝去的蕭忠平老先生果然是與你父親袁大師比肩的玉雕高手,他的這套絕世之作,已經讓許多人咋舌束手……算上你,在下已經找了五位西北的玉匠高手,可惜連你們蕭家的玉匠師父古萬仁在內,沒有一個走出了半屏山,劉小姐若是覺得不行,自可走出去便是了,只是路途是否坦順,堯某實在是不能保證。”

  玉珠的手心微微冒汗。同時心內暗暗震驚,沒想到這邪物竟是祖父之手!也難怪這位堯二少在蕭家的府門前,言語那般的刻薄,想必是對蕭家的惱恨由來已久了。

  不過,方才他話里的意思是什麼?那些玉匠沒有走出玉屏山是何意?玉珠稍微一想,立刻明白了,像堯暮野這等位高權重之輩,因為一時大意被一介女流折損了尊嚴,緊扣了根本,鬧出這樣難以啟齒的烏龍冤案,心內的懊惱恐怕堪比黃河壺口般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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