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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低頭接著嚼麵餅,比先前專注,也比先前快,三口兩口吞咽下去,然後拄著長戟撐起身子,一拐一拐地往塢牆上行去。
亭隧中僅有六人,面對人數遠遠超過他們的匈奴人,這將會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死守,她很明白。
傷腿傳來一陣陣的疼痛,行走在夯土牆階上,將軍的面容不期然又出現在她腦海中,她深閉下眼,甩甩頭,警告自己大敵當前,須得心無旁鶩。
其他人皆己守在其位,嚴陣以待。
火石一打,火星四濺。
伴隨著匈奴人的馬蹄聲,架在大鍋下的柴禾被點燃,火光熊熊。
殺聲震天。
措雍得勒是個有仇必報的急脾氣,他將負責在塞外接應的人馬全部召來,便是決意要在黃昏之前,將這座亭隧連同裡頭的每一個人,一連皮帶骨拆分乾淨。即便是這樣,他也不認為就足以瀉他的心頭之恨。
故而,匈奴人的攻勢很猛。
李敢、子青與阿曼的箭法皆不弱,但由於匈奴人眾,即使射得極准,也很難將他們阻隔得住。四、五輪箭矢之後,匈奴人便己衝到了塢牆之下,一用欲越過深坑往上爬者,也有徑直奔向吊門,刀砍斧劈,想將吊門砍到。
好在吊門己自裡頭用木條密密封死,一時半會兒他們也沖不進來。倒是在吊門外的人,被子青一箭一個,撂倒了四、五個。
而塢牆下,深坑內墊了好些匈奴人的屍首,進攻者踩著同伴往上攻。
十幾根拇指粗的繩索被系在弩矢上,弩矢射入,牢牢釘在牆上或地上,匈奴人拉著繩索攀爬上塢牆……
阿曼手中的彎刀亮如寒雪,旋轉得飛快,接連砍斷七、八根繩索,爬到中途的匈奴人復落下。
還有幾人被李敢射中,栽落到塢牆下的深坑。
另還有三名匈奴人己爬至頂頭,口中尚咬著馬刀,子青與李敢同時回身,抄起旁邊廢棄的長矛用力投擲出去,中矛者掉落。
另一人被阿曼彎刀割喉,血飛濺出來,倒在牆內。
連讓他們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一瞬眼的功夫,又飛上來二十多根繫著繩索的弩矢,子青探頭往塢牆下望去,儘是密密麻麻地匈奴人在往上爬。
大鼎之下,擺在柴禾旁邊鐵鏈,已被燒得赤紅。
爬至中途的匈奴人驟然發現一條赤紅如蛇的鐵鏈自塢牆上盪下,所到之處,衣物被灼燒,肌膚嚴重燙傷,疼痛難以忍受。
被赤鏈碰到的匈奴人大多紛紛掉落,還有些頑固者仍舊堅持著往上爬。
忽又有滾油從天而降。
緊接著,火把自塢牆上被扔下來。
油見火即著,塢牆之下,一片火海,匈奴人掙扎著脫去衣袍向外逃。
看著匈奴人受挫之後,暫時停止進攻,亭隧內的眾人都暫鬆了口氣。這輪進玫下來,各自身上皆掛了彩,好在都傷得不重。
天邊,夕陽的餘暉分外美麗。
烽堠中,兩摞積薪被點燃,火光沖天。
亭隧外,措雍得勒折損六十多人,正在休整殘部,隨即會再攻來。
塢牆之上,清點過所余箭支,僅剩下二十七支,火油也已用盡,眾人默默無言,各自磨亮刀戟,心中都明白,措雍得勒若再次攻來,他們已無招架之力,只能是近身肉搏。
而漢軍援兵尚不知何時能到。
牆外,馬蹄聲又起,重重踏在人心坎上般。
愣了一瞬,覺馬蹄聲似有異常,子青往塢牆外望去,遠處正有一隊人馬朝此處馳騁而來,餘暉之中,看得分明,正是漢軍裝扮。
這隊漢軍,僅用目測草估,足有千人。
「援軍!是援軍!援軍來了!」
剛剛才到黃昏時分,措雍得勒似也未料到漢軍來得如此之快,欲倉皇撤走,卻被幾百漢軍團團圍住。
直至漢軍到了亭隧近處,子青方才看清騎在玄馬上的領兵那人。
仿佛遠得如三生九世般的人。
他也正仰頭望過來。
城上,城下。
四目交投。
141第一章離別苦(七)
戰局己毫無懸念,近百匈奴人被數倍於己的漢軍裹著打,即便措雍得勒是匈奴第一勇士,死戰到底,終斃命在數戟之下。剩下的其他匈奴人,死的死,被俘虜的被俘虜,還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已結束這役。
先前費了大氣力定死的吊門,隧吏們眼下不得不費上更大的氣力拆開。聽得裡頭乒桌球乓地折騰,霍去病高坐馬背之上,侯在吊門外,面沉如水,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吊門。
終於,「砰」的一聲,亭隧的吊門轟然落下,飛揚的塵土中影影綽綽幾個人影在裡頭,屈指可數。
翻身下馬,霍去病大步走進去,眼中壓根役有其他人,徑直就朝著子青過去。知道危機已除之後,原本緊繃的身體松解下來,子青艱難地撐著身子半靠在夯土階上,將傷腿掩在袍下,不讓自己滑坐下來。
霍去病在她面前站定,一言不發地緊緊盯住她。
「將軍,我……」
子青歉然開口道。
她才剛一開口,霍去病就探身抓住她的手腕,拉住便走。
被他猛地一扯,子青傷腿吃不住勁,踉蹌一下,差點摔倒在地,旁邊李敢驚呼一聲,而阿曼已經搶上前來,扶住子青,朝霍去病道:「她的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