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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也非善言辭之人,說不過他,乾笑兩聲,並不接話。正巧張騫策馬過來,一臉鬱郁,強作笑容與霍去病見禮。此番公孫敖失路,張騫出塞延誤,兩人皆是重罪,不知回朝後聖上會如何責罰,自然心中鬱鬱寡歡,忐忑不安。
霍去病佯作不知,只與張騫東拉西扯,談笑風生,直待渡船靠岸,方才率軍上船。
巨大的船艦揚帆起錨,順水而下。
幾百船夫在下層船艙吆喝著號子,奮力划槳。
上面的船艙內,子青復取了清水和乾淨布條,替將軍重新換過一次藥,顰眉勸道:「將軍,待下了船,再不能騎馬,須得乘馬車,否則這傷口上的肉一旦潰爛,就把腐肉全都刮下來才行。」
霍去病半靠著,換藥時的疼痛使得唇色微微泛白,輕笑道:「你現下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還敢來嚇唬我!」
「不是頑笑,我說真的。」子青肅容道。
「哦……」
子青目光探詢道:「那我可就當您答應了?」
霍去病似笑非笑,似想起什麼,反朝她道:「李老將軍現下可和我們在一條船上,我勸你莫在船上亂逛,就老老實實在我這裡呆著。否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撞見他了。」
聽他這麼一說,子青怔了怔,心中還真有些不想出去。
瞧她模樣,他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問道:「想報仇?」
「我不知道……」
她抬頭望著他,目光帶著些許疑惑,還有著些許茫然。霍去病心中沒由來地一動,明白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有人教過她該如何去恨,只教給她什麼叫做兼愛。
「報仇是件累人累心的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不適合你。」霍去病替她作了決定,「聽將軍我的,沒錯。」
「哦……」
子青思量著,似乎她也從未想過要去報仇。
「還恨麼?」
「……我就是不想看見他。」
「那就去把他罵一頓,痛痛快快地罵一頓!」霍去病微笑道,「放心,有本將軍當你的靠山,罵了也沒事。」
子青搖搖頭:「罵他又有何用,我不去。」
「有用,至少你心裡會舒服得多。」他斜瞥她,忽又有些懷疑道,「你會不會罵?罵幾句給我聽聽!」
子青皺緊眉頭,試著道:「……你、你怎得能做出這等事來……」
又等了半晌,始終沒等到她的下一句,霍去病皺眉:「沒了?」
「沒了。」
話音剛落,子青的耳朵就被將軍狠揪了一下,迅速通紅。
「真沒用啊你,罵我的時候倒挺順溜的。」他沒好氣道。
「我何時罵過將軍你?」
霍去病涼涼地學著她的語調:「湯藥在你眼中不值什麼,但你可知,若在窮困鄉間,這碗湯藥是讓百姓們當命般地看……」
未料到將軍將她的話記得這麼牢,子青結舌道:「將軍,你也太記仇了吧?」
「我記仇?!」劍眉一揚。
子青頓覺又失言了,急急起身,邊退邊道:「卑職煎藥去,請將軍好好歇息。」
霍去病挑著眉,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艙門外,唇邊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地漾開,心中卻又浮起一陣悵然——這樣日子還能有多久?
夜色將至。
李敢服侍父親在船艙歇下後,便復到甲板上,靠著船舷,目光搜尋著周遭來來往往的將士們,想從中找到子青。然他足足尋了近兩個時辰,直至日暮,也未見到子青的身影。
輕嘆口氣,他思量著,大概是子青知道父親也在船上,故而不願露面。
邊想著,正好對面一位校尉行來,應是霍去病軍中之人,李敢便上前施禮問道:「請問這位兄台,可知司律中郎將在何處?」
他問的人正好是方期。
對於李廣家的三公子,方期自然不會不認得,還禮後才笑道:「他頗受將軍看重,你要找他,就在驃騎將軍三丈之內守著,准能找著他。」
李敢愣了楞,道:「多謝。」
114第十二章長安(二)
頗受將軍看重……他將這句話在心中反覆思量半晌,暗忖:霍將軍會不會已經發覺阿原的真實身份?可能嗎?
邊走邊想,他繞過前堂,行至艙梯,正遇上端著藥碗自上面下來的子青。
腳步微滯,子青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原。」李敢率先開口喚道,猶能聞見碗中殘藥的味道,驚問道:「你受傷了?」
「沒有,這不是我的藥。」
子青淡淡答道,遲疑片刻,終還是不願多言,側身**越過他。
「阿原……」
李敢想伸手去拉住她,又有幾分猶豫,偏巧此時船行至水急之處,再加上過彎道。他沒穩住身子,隨著船身顛簸,踉蹌撞至到艙壁上,傷臂吃痛,當即疼出一頭冷汗來,強忍住沒有吭出聲來。
只是臂上一陣濕熱,傷處迸開,大量鮮血迅速滲出來,染紅布條,沿著手臂往下淌。
「你……沒事?」
見他臉色發白,額頭沁出冷汗,子青探詢問道,李敢已悄然將右手背到身後去。
「沒事,沒事。」
他強作出泰然自若狀,朝她溫和笑道。
子青便不再多言,低首往外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