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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死!沒死!」

  締素死死摟著徐大鐵,不讓人將他拖了走。

  比起其他漢卒,徐大鐵著實算得上是最周正的一個,沒有殘缺,身上幾乎沒有血跡,也沒有傷口。

  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氣息全無,鼓槌仍握在手中。

  耳邊猶還響徹著戰鬥時的鼓聲,他,雙手始終沒有停歇過。

  體力透支,再透支……他是活活累死的。

  蒙唐大步過來,一把將締素拖開,探手試了下徐大鐵的脖頸脈搏處,目光暗沉了下,便要俯身去拖他。

  締素一下撲過來,往下扳蒙唐的手,急道:「他沒死,沒死!」

  「死了。」

  「沒死!」

  「他死了。」蒙唐揚手就甩了締素重重一巴掌,怒目道,「你難道還要讓他暴屍荒野?!」

  締素半晌說不出話來,嘴唇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蒙唐將鐵子負上肩頭。鐵子是個大塊頭,比蒙唐還要高出一個頭,此時被蒙唐背負著,腳尖還拖在地上,在地上劃出一道直直的路來。

  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火辣辣的臉頰讓他回過神來,梗了下脖子,大步行至趙鍾汶處,用力將老大負起。

  蒙唐將徐大鐵放下,隨後,締素也到了,將趙鍾汶放在了徐大鐵旁邊。

  「老大,鐵子……你們好好的,在那頭等著我,早晚我過去尋你們。」締素單膝跪著,替他二人整理著衣袍,口中低喃著,「到時候,別忘了我這兄弟。」

  「你跟他說,每年清明,我總給他留一炷香,讓他記得來受用。」

  蒙唐在締素身後悶聲道,說罷轉頭大步便走了。

  一時屍首搬妥,毫無生氣的絳紅重重疊疊,乾涸暗沉的血跡,刺得人雙目直想流淚。

  緊接著,近百支帶繩索的三棱箭齊齊射向山坡高處,深嵌入內。繩索就綁在上百匹馬兒身上,霍去病深閉上雙目,輕點下頭——馬匹向前奔去,半壁山坡轟然倒下,滾滾煙塵頃刻間淹沒了所有一切。

  待煙塵消散,眼前再看不見那層層疊疊的絳紅,殘坡之下已多了一座巨大的墳,蒼蒼茫茫。

  再沒有可以耽擱的功夫,霍去病一聲令下,但凡傷卒,能動彈的上馬,不能動彈的捆上馬,兩千多人馬迅速撤離皋蘭山,迎著晨光,往逆水渡口馳去。

  子青自暈厥過去之後,雖然脈搏還在,卻始終未再醒過。馬匹顛簸甚巨,被牢牢捆在馬背上的她卻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雲端,被一隻渾身通紅大鳥負在背上,山高水遠,穿雲拂月,就這樣一直飛著,也不知是要飛向何處。

  那鳥兒好生眼熟,她想要記起它的名字,腦中空空蕩蕩,卻是不能。

  逆水渡口,上百艘的船正等待著他們。

  阿曼與邢醫長都在最先頭的船上。身為醫長,邢醫長因年紀太大,雖無法隨軍打仗,但需得及時了解傷卒狀況,在船上做出有效的安排。

  而阿曼,他隨船而來,只是因為擔心著一個人。

  久久的等待,他們終於看見了漢軍的到來。

  「就……就剩這麼點了人?!」

  邢醫長不可置信地揪住趙破奴。

  「咱們贏了!」

  趙破奴只說了這四字,他一身的口子,強撐到此地,早已是強弩之末,被邢醫長一拽,差點全身都癱倒在這老頭身上。

  「阿曼,快來接著他。」邢醫長回頭喚道,這才發覺阿曼不見蹤影。

  自看見漢軍,阿曼的心頭便重新浮起與那夜相同的不安,視野內的漢卒傷痕累累,缺胳膊斷腿的人滿眼皆是;還有一些漢卒雖被捆在馬背上帶回來,然而可見垂下來的手已發紫青色,顯然已死去多時。

  不會,她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他深吸口氣,強制鎮定,從一個個血污模糊的面孔上搜索過去。直到看見那個被捆在馬背上的瘦小身影。

  是她!

  阿曼輕輕掠開散在子青臉上的髮絲,溫柔注視片刻,然後將自己的臉靠上去,貼著她的。

  肌膚微涼,卻能感覺到些許暖意,他的唇角微微含笑。

  不管她傷了何處,只要她還活著,就好。

  船靜靜地航行在河道之上,行至午夜,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早春的雨,徹骨的冰冷,點點滴滴,每一下都像是落在心頭。霍去病只睡了兩個多時辰,便披衣起身,坐到案前,低低地咳著。由於傷處發炎,他一直在發著低燒,加上征戰多日,身體早已疲憊到了極處,按理說該好好歇養才對,可他卻再睡不著。

  一燈如豆,面前的案上攤著空白竹簡,這是他須得呈於聖上的戰報。

  他緩緩地研著墨,一下又一下,良久才提起筆來——

  此次出征,連破匈奴五大部落,擊殺匈奴折蘭王,盧侯王,虜渾邪王之子及相國、都尉,獲休屠王之祭天金人,共斬獲八千九百六十人。對於聖上來說,此簡戰報是不折不扣的捷報。可對於他而言……

  一萬漢軍隨他出征,離開皋蘭山的時候,僅餘兩千八百一十三人,待到了渡口,重傷不治而亡者又有數百人,均被就地掩埋,能上船的漢卒不足兩千三百人,其中傷者過半。

  七千餘人埋在了皋蘭山下,此生再也回不來。

  「將帥要扛的,並不僅僅是輸贏。」——不期然,他復想起舅父說過的那句話,淡淡的一句話,他直至此時此刻才知道舅父扛了些什麼,而自己肩上要扛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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