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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胳膊上的傷處痛如火燒,手中的筆猶有千斤沉重。

  一字一字,他在燈下緩緩寫著。

  艙尾,子青半靠在艙壁上,仍在昏迷不醒之中。她的傷處已上藥,又重新包紮過,連身上所穿衣袍都重新換過乾淨的。

  阿曼端著藥碗,極耐心地用小木匙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藥湯自她唇中餵進去。

  似乎被藥汁嗆到,子青劇烈咳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內模模糊糊,辨不分明,只聽得落在船身周遭的雨聲叮咚,清晰無比。

  「下雨了?」身子隨著船身微微起伏搖晃,仿若夢中,她低喃著。

  「嗯,下雨了。」

  阿曼柔聲答道。

  聽見他的聲音,她抬眼望了他片刻,方才辨出他來,微微一笑,虛弱道:「阿曼,我剛才還看見你家鄉的鳥兒,真美。」

  阿曼一笑,道:「是啊,以後我再帶你去湖邊看它們。」

  他又餵了她一匙湯藥,子青柔順地咽下之後,才問道:「這是什麼?」

  「邢醫長給你配的湯藥,我知道很苦,可你的傷很重,不能不喝。」阿曼輕道,又餵了一匙。

  「我的傷……」

  子青茫然地思索著,良久才將之前的記憶連接上,如夢初醒的同時悲慟不已,掙扎著要起身,急問道:「我哥呢?我哥呢?」

  「他在另外一頭,締素在照顧他。他還活著!」阿曼忙放下藥碗,按住她,「你的傷很重,不能亂動!」

  「真的?!」

  「真的。」

  聽他言之鑿鑿,子青這才未再掙扎,只是方才這番掙扎,左肩上的血迅速濡濕布條,滲了出來。這般疼痛,清醒過來的她也只是皺了皺眉頭,環顧四周,問道:「我們在船上?」

  「嗯。」

  阿曼想接著餵她湯藥,子青倦然搖搖頭,右手接過他手中的藥碗,三口兩口逕自喝完。

  見狀,阿曼一笑,將空碗擱到一旁,起身拿了乾淨的布條過來:「你的傷口剛才又裂開,我給你換藥……你放心,這裡是後艙,此時又是半夜,不會有人過來。」

  換藥便須得脫衣,男女有別,畢竟不便,子青怔了怔,道:「我……我可以自己換藥。」

  「傷在肩背,你如何換藥。」阿曼微嘆口氣,目光中透著懇求,「我來替你換,好麼?」

  子青低頭,這才發覺自己衣物也都已換過乾淨的,想來也是他。

  「你身上的傷不止一處,我……」阿曼仍望著她,明白她心中所思,解釋道。

  「我明白,」子青打斷他,低頭悶聲道,「你替我換藥吧,勞煩。」

  83第六章情愫(一)

  子青側靠著艙壁,滿身的傷口早已讓她疼到麻木,她壓根就沒有問過阿曼自己傷情如何。

  「我看過我哥的腿,怕是保不住。」她低低道。

  替她攏上衣裳,阿曼儘可能輕柔地扶她側躺下,不去觸及左肩上的傷。說實話,易燁是死是活,他並不在意;漢軍是輸是贏,他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只有眼前這個人。只要她還活著,能這樣守著她,一切足矣。

  「你可看過自己肩的傷?」阿曼嘆道,「比他的腿傷更重,誰砍的?」

  「折蘭王,」子青苦笑,「這刀換了他一條命,算起來還是我欠他多些。」

  「老邢說,再深一寸,左手就不能動了,你下半輩子便要成廢人。」

  子青仍是笑了笑,道:「挨那刀的時候,我就以為整條胳膊都得被卸下來,沒想到還能留著。」

  「這麼拼命做什麼,值得麼?」 阿曼溫柔地伸過手去,將子青面頰上幾縷被汗浸濕的髮絲掠到她耳後。

  「那時候是實在沒法子了,我沒想那麼多。」子青還是記掛著易燁,抬起身子,「我哥的腿,傷了筋絡,我得去瞧瞧他。」

  「你現在絕對不能動,若是傷口再裂開,我寧可把你打昏過去,不與你說笑。」阿曼強按住她,安慰道,「邢醫長的醫術不是很好麼,有他給你哥診治,你別擔心。」

  子青心中卻是明明白白,苦笑:「此仗傷者甚眾,我哥不過是普通小卒,上頭還有校尉、曲長、官長……哪裡輪得到邢醫長來給他診治。」

  「我來想法子,必讓那老頭先給你哥診治。」阿曼輕鬆笑道。

  「當真有法子?」

  阿曼笑著點點頭:「自然當真,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說。」子青忙問道。

  「待你傷愈,便隨我一塊離開,」昏暗的燭光下,阿曼緊緊盯著子青的臉,「……可好?」

  雨聲闌珊,點點滴滴,淒淒清清,子青沉默不語。

  「你本就不該在軍中,況且,此番出征,漢軍折損七成以上,你身受重傷,」阿曼勸道,「下一次,誰能料想到下一次又會是什麼狀況?」

  雨聲之中隱約所夾雜著幾聲壓抑的低咳,正是行至艙尾想透口氣的霍去病背抵著艙壁,隔著薄薄的木板,靜靜聽裡間的對話。

  「老大死了。」子青沒頭沒腦道。

  「不光是他,七千多名漢卒埋在那頭,回來領功封賞的人又是何人?」阿曼冷笑道,「霍將軍他會記得這七千多名漢卒的名字麼?他會記得他們長什麼模樣麼?他會記得他們都受了什麼傷,流了多少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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