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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燁看出她的意圖,邊咳邊安慰她道:「……祖宗保佑……這些傷都是皮外傷,沒傷到要害……死不了……」

  知他向來習慣安慰人,子青不語。

  「就是……左腿的筋好像斷了……」易燁接著道,目光難測的看著自己的腿。

  即使他不說,子青也已經看見他左腿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低首開始去撕自己的袍衣,雙手直抖,撕了幾下竟半分也撕不動,這才想起該用匕首。

  只聽見旁邊傳來嘶啦一聲,霍去病已撕下一角自己的袍裾,徑直遞給她,盯了一眼她早已碎裂的肩甲,染血衣袍已發黑結板:「你肩膀。」

  「……沒事,只是皮外傷。」子青接過布條,本能回道。

  明顯看出那傷絕不是什麼皮外傷,再看她仿佛隨時都會栽倒的身板,霍去病皺緊眉頭,還欲說什麼,卻聽見不遠處有人高呼他——

  「將軍!奉義中郎將不行了!」

  他拔腿欲走,卻又轉頭盯著她,幾近命令道:「你,還有你們都得活著!」說罷,快步飛奔而去。

  一個簡單的「諾」字在心頭彷徨,子青怔了片刻,即使只是在心中,她也沒有回答。

  藥包還在馬鞍袋裡,而馬匹壓根不知該上何處去找。子青只能先簡單地替易燁包紮起來,待包紮好,她也再無氣力,慢慢坐下來,半靠著馬屍。

  「青兒,你的傷……」易燁急道。

  「沒事。」子青朝他倦倦笑道,「祖宗保佑,你常說的。」

  締素看得分明,知她傷得甚重,割了塊自己的衣裾,想替她包紮下肩膀的傷,但須先卸了她的鎧甲。子青投去感激一瞥,自己伸手地去解開鎧甲系帶……

  部分鎧甲被血粘連在傷處,早已凝結乾涸,此時將甲卸下,如從傷口處剝下一層皮般,子青疼得幾乎喘不上氣,緊緊咬著嘴唇,冷汗大滴大滴地往外冒。

  甲卸下來,竟有肉翻出,白森森的肩骨赫然可見,締素倒吸口氣,再不忍去看,一狠心替她包紮起來。其間子青自是痛不可當,嘴唇咬破,手指死死地摳入地面,卻硬是一聲不吭。

  待締素包紮妥當,她已無力撐住,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青兒……」

  易燁吃了一驚,也顧不得腿上的傷,撲在地上爬過去,先持了她一隻手把脈。

  脈搏雖弱,所幸還有,易燁長吐口氣,仰面躺地上再不願動彈。

  締素費勁地拖起易燁,讓他也半靠在馬屍上,又將他的腿擺擺好,看著眼前昔日的同袍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模樣,他眼圈一紅,又禁不住要墜下淚來。

  「你瞧瞧你……還是個孩子……我們又沒死,哭什麼……」易燁看著他,勉強笑著安慰他。

  締素喉嚨哽得難受,低啞道:「老大……老大沒了,就在那邊。」

  易燁怔住,轉過頭努力望向締素所示的方向,眼界內一片猩紅,屍首橫七豎八,哪裡辨得出那一個是趙鍾汶。

  「……鐵子呢?」他深吸口氣,才問道。

  「我還沒找到他。」

  締素望著四周,茫然無助地立著,某種東西自腹中直竄上來,他驟然蹲□來,雙手抱頭,頃刻間泣不成聲:「我怕……若是他也……怎麼辦?」

  「可若他和我一樣,正等著你呢?」易燁皺緊眉頭,死抓住他,不知從何來的氣力,他猛地推了締素一把,「快去找鐵子,別耽擱!」

  締素似應了一聲,踉蹌著走開。

  晨曦初現。

  霍去病靠在一塊山石上,胳膊上的傷已粗略包紮過,正在聽各營回報傷亡人數。

  ——「虎威營,全營餘二百三十六人;建武營,全營餘三百一十二人,祁校尉戰死;建威營,全營餘三百五十人;揚烈營,全營僅餘四十三人,施校尉戰死……連傷者在內,全軍只余兩千八百一十三人。」

  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一張張似乎尚鮮活的面孔。

  嗓子裡頭甜腥的東西湧上,霍去病硬是梗著脖子,仰頭灌下一大口匈奴人的馬奶酒,緊接而來的一陣狂咳逼著他把酒盡數吐了出來,淡淡的紅。

  贏了!竟是這樣贏了!

  他帶出來一萬人馬,一夜之後,僅存兩千餘人。

  還有七千餘人,正靜靜躺在他的面前。

  「將軍!」趙破奴急急趕到他面前,披頭散髮,身上幾處口子雖包紮上了,血仍是透了出來,「此地不宜久留,傷卒眾多,也須得儘早趕回去救治。」

  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霍去病低低咳著,沒有看他,只道:「得把兄弟們都埋了!」

  趙破奴喉頭一哽,他何嘗不想如此,只是眼下又哪有挖墳的功夫,餘下的十個人中九個傷,大戰初歇又何來氣力。

  「將軍……」他想勸。

  「我不能讓他們暴屍荒野,會讓野獸、鳥禽糟蹋的……就在那裡吧,」霍去病打斷他,手指向朝東的山坡,坡下有一處天然的淺淺的凹處,「……朝著漢域。」

  說罷,他咽下喉頭的腥甜,站起身來,逕自動手拖起最近的一具漢卒屍首。

  「將軍!」

  他的背影倔強如鐵,趙鍾汶再無力勸阻,遂招呼其他士卒都來幫忙。

  眾士卒見將軍親自動手,皆默默無語地加入進來。

  82第五章悲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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