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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婕妤笑笑,提壺親自為潘賢妃斟了杯酒:“官家一向待公主很好,就算公主偶出不敬之言也並不怪罪,此次當真十分奇怪,不知公主做什麼了讓他這般動怒……”忽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首對嬰茀說:“吳妹妹,最近我有個親戚從會稽來,說如今會稽滿城人都在誇你呢。”

  嬰茀不解,睜目道:“誇我?”

  張婕妤微笑:“是呀。在會稽時有一晚官家外宿未歸,是帶你一同去的罷?據說你們留宿於一艘畫舫之中,第二天那船家得知你們身份,驚喜不已,逢人便說官家如何風雅和善,吳妹妹你如何美麗絕倫,還慷慨大方,請官家賜了他五十緡錢。現在那船家都不再用畫舫接遊人游湖了,以紅綢細細裝飾了畫舫,泊在湖邊,只讓人遠看……聽說還給官家和你立了長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呢。”

  潘賢妃奇道:“有這事?那日吳妹妹也隨官家出去了麼?我怎記得那日晚上我們還在一塊兒說話呢?”

  嬰茀也有一愣:“我沒有……”

  張婕妤又是一笑:“吳妹妹沒去,那陪官家遊玩外宿的是誰?……哦,我倒記得那日似乎一直未見公主,難不成……”

  似被此話刺了一下,嬰茀立時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抬頭一看潘賢妃,見她目中疑惑之意越來越深,便立即微笑道:“我想起來了。那日官家外出遊湖,到了晚上還未歸來。我從潘姐姐房中出來後正好聽見辛統制在外間吩咐調禁軍去尋官家之事,我當時也很擔心官家,左思右想總是放心不下,便請辛統制帶我一起去尋他。半夜時終於尋到了那艘畫舫,但官家已經在內安歇了。我們未便進去打擾,便一直在外等待,直到次日官家起身……我只是去接官家,被那船家看見,後來想必是以訛傳訛的,就傳成我與官家同游同宿。”看看張婕妤,又說:“至於公主,那天她不太舒服,一早就閉門休息了,所以未曾露面。”

  “是麼?呵呵,原來是這樣。”張婕妤道:“還是吳妹妹有心,時刻掛念著官家,我們怎麼就想不到隨辛統制去尋他呢?怪不得官家特別寵愛你,確實是有道理的。”

  “不錯。”潘賢妃接道:“吳妹妹年輕貌美,又能說會道,每一句話都能直說到官家心坎里去,如果我是官家,我也會專寵你。吳妹妹為了貼身服侍官家,不顧辛勞,又是學騎she又是學書法的,更令我等年長體弱又愚笨之人望塵莫及。這些年你陪官家四處奔走,山裏海上都雙宿雙飛,如今不過是又一起在湖上宿了一夜罷了,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呢?”

  她話中酸意清晰可感,嬰茀連忙解釋:“姐姐切勿如此說,嬰茀惶恐。嬰茀長得粗陋,比不得二位姐姐的柔美矜貴,學習騎she不過是為強身健體罷了,練字只是閒時消磨時間做的事,寫得又難看,哪能叫書法!官家出行時帶上我不過是為身邊有個可以端茶送水的人,封我為才人也只是略表體恤,更不可稱是專寵。那晚我們尋到官家時他已閉門安歇,我自然不敢吵醒他,確實是等到他次日醒來後才進去服侍他梳洗的。”

  張婕妤見她極力辯解,似頗有些著急,便笑著拉她的手說:“好了好了,不必多說,我們都明白。大家都是官家的妃子,誰服侍官家還不都是一樣?這些年我與潘姐姐偷了些懶,辛苦了妹妹,倒是我們頗過意不去呢。是不是,潘姐姐?”

  潘賢妃挑唇笑笑:“張妹妹說得對,我正是這樣想的。”

  嬰茀知趙構對自己較為親近,她們自不免暗暗吃味,現在再說什麼終是徒勞,便只好岔開話題,與她們閒聊了一些不相干的事,好不容易捱到宴罷才告辭離開。

  回去之前想起了柔福,便決定先去探望她,不想剛走到她寢殿前便看見趙構的貼身內侍守在門外,嬰茀問他:“官家在裡面?”內侍稱是。嬰茀就有些猶豫,不知是否還要進去,想了想,最後還是啟步進去。

  走至柔福臥室門邊時,趙構正坐在柔福床沿輕聲跟她說著什麼,而柔福只著一身白羅單衣,擁被倚著床頭坐著,側身向內只是不理他。趙構目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愛憐之意,神色如此專注,竟絲毫未察覺到嬰茀的出現。他此刻又急於要柔福聽自己的話,便情不自禁地伸出兩手扶她雙肩,硬拉她轉身面對自己,仍不停地說著,嬰茀聽不大清楚,但想來他說的應該是一些解釋安慰或勸解柔福的話。

  柔福仍咬唇低頭不聽,他便彎身低首搜尋她的雙眸,又殷殷地說了些話,終於柔福雙睫一垂,兩滴淚珠奪眶而出,一臉委屈地啜泣起來。趙構嘆了嘆氣,擁她入懷,一手輕拍她背溫言安慰,一手慢慢伸至她鬢邊將她一縷散發掠到她耳後,並很自然地順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耳垂和耳墜上的珠飾。

  消瘦憔悴,但始終驕傲的柔福,和冷戰後終於向她妥協的趙構。空氣中泛濫著他們的親密,嬰茀的雙目忽然蒙上一層霧氣。

  她止住了要為她通報的侍女,悄然離去。一步步地從容走著,表情淡定,雙目一瞬不眨地直視前方,任夜風吹去其中薄薄的cháo濕。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九節 文姜

  兩日後的傍晚,趙構在書房內看書,嬰茀相伴在側,往香爐中添入一小塊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熱,以使室中不見煙。那清香輕緩地逸出,有植物雨露的味道,若幽綠的翠竹葉脈散發的芬芳,或甘露滋潤著的薔薇最初的那一抹香。

  這特殊的香味引趙構暫離了書本,掩卷問嬰茀:“今日焚的是什麼香?”

  嬰茀低首答說:“是蓬萊香。”

  蓬萊香是未結成的沉水香,多成片狀,有些看上去像小斗笠或大朵的芝菌,是上佳的香料。這種香趙構並非未聞過,可以前均不曾留意,而今聞見卻倍感熟悉而親切,仿如心間有四月和風輕輕拂過,微微一顫後綻出一片明淨的愉悅。

  那日在柔福的臥室內,他聞到了相同的清香。

  她的衾枕似乎都用蓬萊香薰過,她身上亦染上了如此的味道,與她天然的體香相融,使他霎時意識到原來香味也會有美酒所起的作用。

  目光重落在書卷上,看見的卻仿佛是她散發垂肩輕顰含嗔的模樣,不禁微微一笑,嬰茀在一旁看見,便問他:“官家看到什麼有趣的內容了?”

  “哦,沒什麼。”趙構道:“只是尋常的句子,但此刻細品,才覺出其中悅心之處。”

  嬰茀亦淡然笑笑,不再說話。趙構這才收斂了心神,準備繼續細閱手中書卷。

  忽有一陣清悠婉轉的歌聲自遠處傳來,唱的不是坊間流行的各類詞牌曲調,歌詞亦不是尋常詩詞,四字一句,頗有古風。

  趙構微有些詫異,便抬首朝外凝神細聽。唱歌的女子一曲歌罷,略停了停又重新唱過,這次聲音比上次清晰,似是走近了些。

  趙構聽出她唱的是《詩經·國風·鄭風》中的《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這歌詞很特別,其間說的似乎是一位美女罷?”嬰茀聞後輕聲問。

  趙構頷首:“歌中的女子,是齊僖公的女兒文姜……”

  此詩形容的女子,是春秋時齊僖公的次女文姜。文姜姿容絕代,艷冠天下,而當時齊僖公主政下的齊國國力強盛,因此文姜便成了各國君侯、世子戀慕追求的對象。在眾多求婚者中,文姜只中意鄭國世子姬忽,於是齊、鄭兩國遂締結了文姜與姬忽的婚約。鄭國子民亦早聞文姜美名,得知世子中選,將攜美人歸後十分欣喜,便作了《有女同車》一詩,想像文姜出嫁之日世子以車載她歸國的情景,並盛讚她的美貌與美德。

  “齊僖公的女兒,那就是齊國的公主了。”嬰茀微笑道:“想必這位公主像福國長公主那般美麗。”

  趙構無語。一位美如木槿花的少女,步履輕捷似翱翔地翩然走來,身上的玉佩珠玉於她行動間玎璫作響,她的面容嬌美,神態安嫻且優雅……這不是及笈那日的柔福麼?

  須臾,又聽歌聲再起,這次唱的是一首《齊風》中的詩《載驅》:“載驅薄薄,簟茀朱鞹。魯道有盪,齊子發夕。四驪濟濟,垂轡濔濔。魯道有盪,齊子豈弟。汶水湯湯,行人彭彭。魯道有盪,齊子翱翔。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魯道有盪,齊子游敖。”

  趙構聽著,臉色漸變,到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將書重重一拋,怒問:“是何人在唱歌?”

  原來此詩內容意在諷刺文姜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公子諸兒,即後來的齊襄公的私情。

  鄭國世子姬忽與文姜訂婚後不久便以“齊大非偶”為由,稱自己勢位卑微,不敢高攀大國公主,態度堅決地退了婚。文姜被姬忽拒婚後大受打擊,精神恍惚,終日半坐半眠於宮中,寢食俱廢。她的異母哥哥諸兒時常入閨中探病,每每坐於她床頭,借探查病況之名滿懷愛憐地對妹妹遍體撫摩,與其耳鬢廝磨,只是未曾及亂。他們青梅竹馬地長大,彼此皆暗生情愫,感情一直很曖昧,姬忽拒婚或許就與此有關。

  後來齊僖公將文姜許給魯桓公,諸兒聞訊,傷心之下終於不再掩飾對妹妹的感情,遣宮人送給妹妹一枝桃花,並附詩一首,惋惜自己未能與妹妹結緣,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花落魯地:桃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苴。吁嗟兮復吁嗟!

  而文姜得詩後亦領其意,解其情,以詩作答:桃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櫃無來春?叮嚀兮復叮嚀!

  這是暗示哥哥要把握眼前時機。兩人遂不管不顧地在文姜出嫁前,彼此遠離前夕將深藏已久的愛情燃燒在桃花影里,做下了亂倫之事。十八年後文姜借于歸之機又入宮與諸兒纏綿三晝夜,她的丈夫魯桓公得知後怒打文姜,結果被更為憤怒的諸兒設計殺死。

  魯桓公死後文姜再無顧忌,留在齊國公然與諸兒出雙入對,《載驅》這首詩便是描寫文姜回齊,並與諸兒駕著馬車招搖過市的情景。馬車以紅革竹蓆為篷,車外綴滿飾物,車內鋪著軟席獸皮,由四匹駿馬拉著疾馳而過。文姜與其兄同乘一車,一路公然調笑,令路人為之側目。

  那歌者先唱《有女同車》,再唱《載驅》,分明意指文姜諸兒亂倫之事,正觸中趙構心病,故而他當即便怒不可遏。

  嬰茀聽了他的問話,探首朝歌聲傳來的方向看看後說:“似乎是從張姐姐院內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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