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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來,與她的溫存是種禁忌,就連偶爾在心底設想也會覺得是不可原諒的罪過。今日的相處是意外的機會,她引著他刻意忘記兄妹的身份,與她扮演了一天類似夫妻的角色。她甚至給他更進一步的暗示,而他畢竟還是推開了她。這其實是一個恐懼之下作出的決定,對亂倫罪名的恐懼,以及對她發現自己無能的身體狀況的恐懼。他悲哀地闔上雙目,無法確定這兩種恐懼哪種更令他害怕,更促使了他斷然推開那個多年來一直無法遏止地渴望擁她入懷的女子。

  他木然躺著,在失眠的時間內柔福剛才的問題反覆浮上心來:“若那日之事可以重來,你會不會同樣選擇放棄?”

  很晚才迷糊睡去,待醒來時天色早已大亮。睜開眼,便看見柔福已梳洗完畢靜靜坐在他身邊,見他醒來,展顏笑道:“我給你準備好了盥洗用的淨水,你先洗洗,一會兒我給你梳頭。”

  很好的感覺,他愛極了這樣的情景,不禁想起昨日欲拋開凡塵俗世,攜了她在湖中打漁逍遙度日的念頭。在她為他梳發的時候,他又吟出一首《漁父詞》:“誰雲漁父是愚翁,一葉浮家萬慮空。輕破浪,細迎風,睡起篷窗日正中。”

  柔福聽後,一邊為他束好髻上的髮帶一邊淡淡道:“好個一葉浮家萬慮空,不過九哥的漁父生涯要結束了,一干人早就眼巴巴地候在外面等著接你回去繼續做皇帝呢。”

  趙構聞言立即推窗一看,發現畫舫周圍密密地圍滿了官船,船上及岸上站著許多會稽縣兵卒及禁中衛士,為首的是會稽縣令姚熙亮和統領禁中衛士近身護衛他的御前中軍統制辛永宗。

  趙構略一苦笑:“他們終究還是追來了。”然後起身出艙,柔福亦隨之而出。

  辛永宗與姚熙亮立即率眾兵卒衛士跪下山呼萬歲請安。趙構注意到辛永宗身旁的兩名衛士押跪著兩個人,卻是昨日接待他們的船夫夫婦,想是辛永宗擔心船夫帶自己單獨出行會有何閃失,所以把他們夫婦拘捕起來了。此刻兩人早被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連連稱不知是御駕親臨,多有怠慢,請皇上恕罪。

  趙構遂對辛永宗道:“他們並非歹人,昨日待朕甚是熱情周到,速速放了他們。”

  “並賜錢五十緡。”柔福在他身後含笑補充說。

  趙構頷首:“准。”

  船夫夫婦大喜過望,再三跪拜謝恩。趙構說了聲“免禮”便帶著柔福轉身上姚熙亮備好的官船。不想船夫忽然大起膽子追過來幾步道:“皇上與這位娘娘光臨糙民小舟及寒舍,實乃糙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糙民榮幸之極,回家必為皇上及娘娘日日祈福上香,恭祝皇上及娘娘福壽無疆。只是不知這位娘娘封號為何,萬望皇上告之。”

  趙構頓時一愣,暫時無言以答。昨日他與柔福的種種親密之態這船夫大半看在眼裡,何況他問柔福他們關係時柔福又承認說他們是夫妻,這時怎能告訴他柔福不是妃嬪而是長公主,他的妹妹?他已與柔福在畫舫中同宿一夜,若此事傳入民間如何是好?

  正在遲疑之時但見辛永宗走過來,對船夫說:“這位娘娘是吳才人。”

  辛永宗護衛皇室已久,對所有宮眷都很熟悉,自然不會認錯人,趙構明白他這是為他掩飾,再一觀周圍禁中衛士,才發現他今日所帶均是甚少接觸宮眷的新人,而且也不多,其餘大半人都是姚熙亮帶來的,而他們自然並不認識柔福與吳才人。

  趙構暗嘆辛永宗心細,讚許地深看他一眼,再上船進艙。留下那船夫夫婦繼續磕頭,一迭聲地高呼祝福皇上及“吳才人”的吉祥話。

  回到驛館後,姚熙亮立即送上昨日談及的黃庭堅墨寶,趙構展開一看立時大感驚奇:其上所書的竟是張志和的十五首《漁父詞》!

  回想昨日遊玩之事及與柔福唱的漁歌,不免心有淡淡喜悅,當即命人筆墨伺候,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十五首《漁父詞》:

  其一

  一湖春水夜來生。幾疊春山遠更橫。煙艇小,釣絲輕。贏得閒中萬古名。

  其二

  薄晚煙林澹翠微。江邊秋月已明暉。縱遠柂,適天機。水底閒雲片段飛。

  其三

  雲灑清江江上船。一錢何得買江天。催短棹,去長川。魚蟹來傾酒舍煙。

  其四

  青糙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

  其五

  扁舟小纜荻花風。四合青山暮靄中。明細火,倚孤松。但願尊中酒不空。

  其六

  儂家活計豈能明。萬頃波心月影清。傾綠酒,糝藜羹。保任衣中一物靈。

  其七

  駭浪吞舟脫巨鱗。結繩為網也難任。綸乍放,餌初沈。淺釣纖鱗味更深。

  其八

  魚信還催花信開。花風得得為誰來。舒柳眼,落梅腮。浪暖桃花夜轉雷。

  其九

  暮暮朝朝冬復春。高車駟馬趁朝身。金拄屋,粟盈囷。那知江漢獨醒人。

  其十

  遠水無涯山有鄰。相看歲晚更情親。笛里月,酒中身。舉頭無我一般人。

  其十一

  誰雲漁父是愚翁。一葉浮家萬慮空。輕破浪,細迎風。睡起篷窗日正中。

  其十二

  水涵微雨湛虛明。小笠輕蓑未要晴。明鑑里,縠紋生。白鷺飛來空外聲。

  其十三

  無數菰蒲間藕花。棹歌輕舉酌流霞。隨家好,轉山斜。也有孤村三兩家。

  其十四

  春入渭陽花氣多。春歸時節自清和。沖曉霧,弄滄波。載與俱歸又若何。

  其十五

  清灣幽島任盤紆。一舸橫斜得自如。惟有此,更無居。從教紅袖泣前魚。

  寫完周圍眾人均紛紛贊道:“官家字好詞佳,這幅字實是當今少見的佳作,而詞雅致至此,必能流芳千古。”

  趙構微微一笑,看看一向寡言少語,此刻默默靜立在一旁的辛永宗,又在詞上寫下幾句序:“紹興元年七月十日,余至會稽,因覽黃庭堅所書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戲同其韻,賜辛永宗。”

  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三十八節 夜宴

  趙構回越州後果然罷去了范宗尹尚書右仆she、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之職,命其充觀文殿學士、提舉臨安府沿霄宮。范宗尹身居相位時,內無強國富民之策,外無抵禦外侮之術,而且行事猶豫不決,效率低下,省吏呈來的上書被他押下多日不覽者不可勝計,耽誤了不少政事。另外他還與兩名重要武官辛道宗、辛永宗兄弟往來甚密,經歷了兩次叛亂之後的趙構對文臣武將的私下往來相當敏感,故而對此十分不快,在秦檜向他討官前他便早有了罷免范宗尹之心。

  一月後趙構正式下詔以參知政事秦檜守尚書右仆she、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不久後又任鎮南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呂頤浩為少保、尚書左仆she、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讓兩人一起執政。

  趙構不忘秦檜此前提起的安國二策,便召秦檜入宮以問。秦檜先說了一通固守江南發展農業與經濟以富國的道理與措施,再躬身奏說:“陛下要想安邦定國,必要先讓百姓無顛沛流離之苦。此事做起來倒也不難,只須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將河北人還給金國,中原人暫且讓與劉豫管,便可息烽煙、保太平,再談休養生息以富國就容易了。”

  建炎四年,金人在大名府封宋朝降官劉豫做大齊皇帝,此後劉豫多次協助金人攻打宋軍,成為宋軍北伐的最大障礙,亦是趙構一大心病。趙構原本對秦檜宣稱的“安國二策”抱有極大希望,他所說的發展農業經濟之策也暗合自己心意,不料最後卻聽他說出這般無理的兩句話來,當下便有些惱怒,但臉上仍是淡淡的,不著半點痕跡,略一笑,輕撫著御案上的玉璽,目光散漫地拂到秦檜身上:“卿言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那依此說來,卿是南人,當歸劉豫,無奈朕是北人,卻又當歸何處呢?”

  秦檜頓時語塞無法回答,只得尷尬地說:“周宣王內修外攘,所以得以中興國家。而今陛下有志圖強,又仁孝有加,日夜思量迎二帝歸國,故此臣認為當務之急是求和平以富國,並迎回二帝。”

  趙構點點頭道:“卿的意思朕明白。卿先回去罷。”

  秦檜再拜退下。趙構望著他的身影,忽然想起柔福此前說的話,看如今情形,竟是被她猜中了。自己雖亦有意與金人議和,但秦檜的所謂良策委實喪權辱國得過分。一聲嘆息之下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隨後趙構命秦檜居於朝中主理內政,而讓呂頤浩至鎮江開府,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並與岳飛等將商議會剿關寇、廣寇之策,以主要兵力先平內寇,然後再御外侮。

  這期間趙構一直沒再與柔福說話,亦不再親自去看她,柔福前來向他請安他也只微微頷首,然後揮手命她退去,神色始終很冷淡,柔福便也著惱不再來,他也不管不理,就像只當是沒了這個人。

  到了九月潘賢妃生日這天傍晚,趙構設宴於行宮中為她慶賀,開宴之前,張婕妤忽然提醒道:“福國長公主尚未入席。”

  潘賢妃冷道:“好些日子不見她了,也不知道整天躲在房中做什麼。”若是以前,她雖不喜歡柔福,但在趙構面前也斷不敢以如此不客氣的語氣提到柔福,如今見趙構許久不理這妹妹,心下自是大快,想到什麼便開口直說。

  趙構默然不語。嬰茀低首抬目微微看他一眼,輕聲說:“公主病了好幾天了,一直臥床靜養。想是實在無力起身,所以今日不能來為潘姐姐賀壽了。”

  趙構聞言一怔,下意識地問:“她病了?”

  嬰茀應道:“是。不知為何,自會稽歸來後公主心情不好,寢食無味,最近這兩日竟吃不下飯菜了,一點點粥也難以咽下,終日懨懨地躺在床上,消瘦了許多。御醫看後開了藥,但公主也喝不下……官家要去看看麼?”

  趙構垂目,語氣淡漠:“不必。”

  一時眾人忽然就都沉默了。幸而張婕妤很快將話題引回到潘賢妃身上,笑語連連,誇她妝容美麗,祝她芳華永葆,嬰茀忙也接口誇讚祝福,潘賢妃漸露喜色,於是席間氣氛才活躍起來,這場生日宴才伴著喜樂觥籌交錯地進行下去。

  酒過三旬後趙構稱尚有要務須處理,先起身離去。潘賢妃待他走遠後,對張婕妤與嬰茀道:“她哪裡是有什麼病,分明是見官家不理她了,才故意不吃飯裝病來祈求官家垂憐。不過她這點小伎倆騙得了誰,縱然費這半天勁,官家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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