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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運則的手撫了撫腰間的馬上封侯白玉帶扣,玉越細膩,他就越覺出自己手指的粗糙,「義少爺,你當真願意搏命一試?」

  吳義依舊是一笑,「不是我,是我們。攝政王素有微行之好,但自從當年與我父親狹路相逢後,再不敢大意,即便不用儀仗清道時,周身也都跟滿了便裝番役。我一個人想穿過重重的警戒接近他,簡直是自取滅亡,但幾十個、上百個人對付一隊護軍,也未必就沒有勝算。這一回,我把弟兄們都帶出來了,他們早就對綠林生涯心生倦意,不是被逼上絕路,誰甘心在那等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縮頭烏龜,一輩子靠打家劫舍來度日?」

  「他們雖視攝政王為敵,卻未必視死如歸。萬一有人怯而泄密,後果堪虞。」

  「我只告訴他們,京里有一位貴人想除掉他的對頭,替他干成了,下半輩子金盆洗手。我會專挑攝政王便服時行動,真正動手前,我的兄弟們都不會知曉目標是誰,而一旦動手,就來不及後悔。成功後,我會自己解決剩下的活口。畢竟,他們並不是我的兄弟,而暗殺總歸是暗殺,法不傳六耳。」

  「那麼這位貴人該當如何酬謝?」

  「倘若事成,望太后下令撤掉對我的通緝,賞我個前程。倘若事敗,我只當為先父的遺志赴難,絕不怨天尤人。」

  喬運則終於緩之又緩地點點頭,「我會轉告太后。得到答覆以後,如何聯繫到你?」

  吳義嘁嘁喳喳地說了幾個字,後道:「捎信去那裡就成,不用署名,我認得老師的字。」

  九月初的某一天,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被默默放在了某個地址。幾天後,喬運則與吳義就一同站立在荒原上一頂頂火光明滅的營帳間。

  吳義將喬運則延入了帳中,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帳幕上,聲音則被帳外的野風淹沒。直到很久很久後,一陣突然爆發的笑聲打破了風的寂靜。

  帳內,一隻小泥爐,一壺烈酒。

  吳義用僅有的右手端著粗瓷大酒碗,深深地眯著眼,「西太后怕風聲外泄,定然不能動用官軍,但她為什麼肯相信我們這一支烏合之眾?」

  喬運則舌尖一卷,似一位愛郎舔舐情人的柔唇般,細舔去自己唇上的一層浮酒,「因為她相信我,而我相信你。」

  吳義哈哈大笑,放下了碗,把頸子往前一探,「老師,我只剩最後一個問題,攝政王這次帶了多少人?」

  喬運則也一笑,豎起了一隻手掌,「五個,其中三個男人——不,兩個半。」

  「當真?」

  「當真。」

  「老師,你知道我有多少人?」

  「你有多少?」

  吳義伸出了兩根指頭,「整整兩百個,全是響噹噹的兵勇出身,現在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二人銜杯而望,望著望著,手中的酒就全潑出來。他們笑啊笑啊,笑到一直淌下了眼淚。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女人、他們的孩子,包括他們自身,都受到過同一個仇敵不公正的戕害,現在,是公正降臨的時刻。

  棲息在帳頂的風為逃避這悽厲的笑聲,一個筋斗,就回到了無止境的流浪中。

  一里地一里地的黑暗與荒涼後,有一扇大開的窗,風便直接吻上了迎窗而立的女人的臉。許多又冰又刺的風的吻,令喜荷冷靜了下來,她就著風,讓所說出的每個字再度被吹回到自己的耳畔。

  「十多年前,我自隆福寺孤身離京犯險,為的是救他。十多年後我故技重施,為的,卻是除掉他。當真是世事難料。」

  肩後有一聲嘆息,玉茗探過了身來,關上窗,「主子別站在風口裡,仔細著涼。」

  被拒之窗外的風只好又徘徊著、淒鳴著,在殘垣斷壁的古長城下,尋覓另一扇搖燭燁燁的窗。

  窗底燭邊,青田緊擁著齊奢,把自己埋在他胸膛里揉擦,「不知怎麼了,心慌得厲害。」

  「別擔心,過了明天,一切都會好的。」齊奢擦淨了青田被髮絲打亂的顏容,呢抱輕軀。

  他張弛有度地展開著她的身體,再把自己的身體放進去。青田橫在他身前,遞過了舌尖與他交吻,齊奢把兜住她小腹的右手接著下移,指尖摁住了一朵花的芯子,一個女人外露的心。青田漸變得放鬆而投入,繼而是主動且饑渴,狂野地、急迫地索要著。齊奢一次又一次、一環扣一環地,把她,也把自己,一層層向終局的高潮推進著。高潮來臨時,是極致的酷烈,是痙攣之美[9]。

  露明星黯,隱隱潛潛。一動不動交疊僵硬的兩具軀體卻又一絲一絲地復活。新續了明燈,像之前那死去不曾發生過一般,抱摟著取暖,晏晏笑談。迴旋在窗外的流風終不耐凡俗男女的床頭絮語,起舞歸去。

  風,吹落了空枝上的末一隻秋蝶。這一夜的月,在所有人的上空升起了,恩怨無端,嬋娟與共。

  12.

  夜盡雲開,紅日東升,向著九州四海,濃艷地傾下萬斛秋。

  這一日是重陽節,天氣卻出奇地好,無風無雨。北京城中的紫禁城,慶典拉開序幕。王爵大臣、翰詹科道摩肩擦踵入東華門,各按品級序列,在禮部和鴻臚寺的鳴贊之下三跪九叩。與往年不同的是,叔父攝政王並未出現在賀節的隊列前,而久未露面的皇帝齊宏則端坐在金台上。青年天子瞧起來格外地意氣風發,不知是因病體痊癒,或只因少了那魁梧如神的叔父在一旁的比照。接下來的賜茶、賜午膳、賜酒、賜文綺珍玩、賜入座聽戲等一系列儀注,齊宏開始還稍顯生疏緊張,但不多久即捭闔自如,舉手投足皆不失一位君王的尊嚴。他在進上來的戲單子上親筆圈點了戲碼,於是,喜慶大戲、軸子雜戲、熱鬧武戲、唱功清戲、生旦情戲、小丑謔戲……載歌載舞直演到申初。隨即,又是晚宴。齊宏獨據金龍大桌,健啖而健談,不斷地大笑,不斷地給戲子們放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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