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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宏卻毫不旁瞬地凝視著叔父,嗓音中都摻著笑,除了笑,還有胸喉吽吽的喘息,「朕自己有數,不過就是這兩天了,趁現在還有力氣,朕要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其實朕要說的很簡單:皇叔,對不起。朕不是為所受到的懲罰而追悔,是真心覺得自個做錯了,朕從登上這個皇位,就是皇叔守在朕身邊,不知替朕擋去了多少危難、解決了多少難題。於公,皇叔除外戚、行新政,把一個爛攤子打理得煥然一新交到朕手上。於私,皇叔誠心實意、不辭辛勞地愛護朕、教導朕,甚至在生死關頭不惜自己的性命挽救朕於萬一。平頭百姓尚且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論有什麼藉口,朕也不該以怨報德,以那種下作手段陷皇叔於不義。不過有一件事朕希望皇叔知道,即便在當日,朕也從未想過要置皇叔於絕地,朕只打算控制了局面後,就反指王正廷誣陷親貴,從而徹底剷除東黨餘孽,再替皇叔平反,給皇叔分封最富饒的三省作采邑,讓你風風光光享後半輩子的福。朕說這個,不是為自個辯解,而是朕知道,朕那天那麼做,一定傷透了皇叔的心,知道這一點,皇叔也許會好受些。皇叔,這些話,朕一直想對你說,可一直忍到了今天,因為今天,朕就要被上天收去了,已經沒必要為活命而討饒,為求全而說謊。皇叔這麼聰明絕頂的人,只要看看朕的眼睛就知道,朕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齊宏的兩隻眼爍閃著晶瑩的光,是滴滴朝露,隨時會被新一天的太陽蒸發。

  齊奢不忍看、不敢看齊宏的眼,只一個勁地眨動著自己的。齊宏由被衾內探出瘦骨成節的手,似幼年那樣牽住了叔父的衣袖,「皇叔,你曾經手把手地教朕如何做一個天子,朕自問學得不算差,可惜命數所定,只能枉費皇叔的一番心血了。朕會手書上諭,禪位與皇叔,只請皇叔容朕的母后一席之地,切莫趕盡殺絕,另外替朕跟她道個歉,就說宏兒不孝,不能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了。」

  有寒意隔著層層的衣料自齊宏的指尖透骨襲來,齊奢幾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知曉,歷史的一刻已來到,他即將成為這龐大帝國的堂堂正正的新主人。令世人頂禮膜拜的權力女神已解脫了最後一層內衣,露出她比一切後宮女眷都更為慷慨誘人的曲線,赤裸裸地橫在他面前,向他保證一場他從未體驗過的高潮,這是他應得的。早在他的父親、他的兄弟曾為了這女人而把他當作祭品犧牲時,他就發誓要得到她。為了追求她,他也照樣敬獻過不計其數的血淋淋的人命。像父兄、像所有的男人一樣,他享受與權力的媾和,但這並不代表他也願意像他們一樣任由這蛇蠍美婦恣意播弄;尤其當她嘶嘶地吹著枕邊風,伸出鮮紅的鳳仙指甲指住一個同樣作為祭品的孩子說:殺了他,我就將完完全全地屬於你。

  齊奢懂得,這就是權力朝他索取的最後一筆血酬,擺在面前這座陳舊腌臢的龍床上的不是他的子侄,而是他自個的良心,懸懸萬言,奄奄一息。

  它死,他就將得到一切。他的選擇就這麼簡單。

  一彈指六十剎,齊奢猶豫了一剎,生死相隔的那一剎,而後他便轉動了手腕,握住了齊宏冰冷的手掌,「皇上春秋鼎盛,不過是偶染微恙,藥到自會病除,不過先要皇上自己屏絕憂煩,不可作此無謂之想。周敦!」

  守在一邊的周敦搓一搓眼睛上前來,「奴才在。」

  「馬上傳太醫,然後叫茶房熬一碗濃濃的參湯來,快。」

  「奴才這就去辦。」

  第263章 望吾鄉(7)

  床上的齊宏張大了嘴,像是需要更費力地呼吸,也像是多年前當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即將成為一個可恥的叛徒時,降臨在他面上的表情。

  而那曾被他背叛的人,早已經抽身遠去。

  齊奢退出了寢殿,移坐配殿,穩一穩心神,便吩咐把一干人等召集在側,赫赫然發問:「誰是管事兒的?」

  一排太監中滾了一個出列,「奴才鄭平叩見王爺。」

  「皇上病成這樣,你不知道請太醫?不知道叫人給我通稟一聲?」

  這話問得鄭平無所適從,心說皇上越早死,您攝政王不越早登基稱帝,我們這不都是揣摩上意,為了助您一臂之力嗎?可這話也不好明說,只好憋憋屈屈磕個頭,「回王爺的話,皇上一直這麼病怏怏的,三日好兩日壞,誰也看不出是嚴重還是不嚴重,不敢驚動王爺。」

  齊奢不陰不陽地啜了一口茶,隨即就把手中的戧金茶碗直接照鄭平的腦殼上狠摔了過來,「你當得什麼差!皇上龍體康泰關係天下萬民之福,就是打聲噴嚏,你也得把腦袋提溜在手裡當心侍候著。你記住嘍,哪怕反了天,也輪不到你這種下流奴才糟踐皇上。打今兒起,給我派人三班輪流守在病床跟前,但凡皇上有一點兒不好,我第一個就要你們這些個沒王法的陪葬。」

  茶碗滾開在地,鄭平的額前已是鮮血淋漓,餘人均皆頂門走七魄、脊上溜三魂,連剛進門的小火者手內的湯碗也被唬得哆哆嗦嗦。周敦忙接過,親手端去裡頭。不多久,太醫也趕來島上。其實齊奢早有耳聞,齊宏有大半年都厭飲不食,親眼一見之下,就知不是什麼病。他少年時在韃靼碰到過這樣的餓症,人看起來雖已瀕死,只一碗鮮羊湯灌下去馬上就能緩過來,再好吃好喝地養一段,多半都能康復。果不其然,太醫診治後也說皇帝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過於虛弱,需服藥靜攝。齊奢命其值宿照料,又親自盯著藥上鍋,才起駕離開了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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