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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許久——或許並沒多久,鼻眼之間那刺心的辣痛方才減退,青田捧著臉坐在地下,滿手都是被酸出的婆娑淚水。她知道這感覺很荒誕,也很不公平,他睡著了,他不是有意的,但她仍感到似乎是回到了某張擺放在記憶深處的、落滿了塵灰的床邊;與這床和床上的男人們相伴的,是永恆的痛苦和恥辱。

  她擦拭著亂淚把頭抬起,几上的小燈冷眼旁觀,看床內那壯碩的背軀動了兩動,發出了齁齁的鼾聲。

  後來青田回想起,變化就始於這一夜。

  這一夜,她強抑下滿心委屈退回就花居中,一場昏夢後早早就醒來,整個白天都怏怏不樂,只等著夜晚。但等到夜幕沉沉也沒見齊奢的蹤影,她開始如坐針氈,直至派出探訪的太監回說王爺已在那邊的王府歇息,她才上床安眠,但擔憂卻並未隨之消解。毫無因由的夜不歸宿,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對待她,但青田很快就會明白,這將絕不是最後一次。

  第二天很晚的時候,齊奢倒是回來了,滿面的煞氣。青田見狀便咽下了一肚子的話,只不痛不癢一句:「用過飯沒有?」

  一頓飯齊奢都不怎麼出聲,連看也很少看她一眼,而對她所有的問話,也只以點頭或搖頭作答。這樣的疏離在他們間絕無僅有,青田確定,絕不因前夜他們爭吵了幾句;發生了什麼,很嚴重的什麼。

  「你沒事吧?」

  她的耐心是一根柔韌的蠶絲,直等到就寢,才以近乎纏綿的語氣輕問。

  「沒事。」他簡斷似刀。

  於是青田伸出手,隔衣撫著他硬邦邦的腱子肉,以期繞指柔融化那百鍊鋼,「三哥……」

  齊奢忽一下坐起,薄綢寢衣擦過她面頰,微微的涼。「來人!來人!」

  門外守夜的是琴宜和琴靜,二人急急忙忙地應道:「王爺有何吩咐?」

  「去跟周敦說,讓他傳阿古拉去角牴房——現在!」

  現在是深夜裡丑時,而齊奢要離開溫柔鄉去同韃靼武士摔角。被拋下的青田,在錦帳銀床間,迷亂而不解地抱住了雙肩。

  接下來的日子裡,青田一遍又一遍地問著齊奢同一個問題:「你有心事?」開始她在枕邊問,抱摟著他的腰;後來她試著只在他看起來心情不錯時提起,用熨帖而專注的語氣,凝視著他的眼睛;再後來她裝作渾不在意,邊問邊笑著往他嘴裡塞一顆杏脯。而齊奢給她的答案每次都一樣:「沒有。」最後一次他沒開口,只一把撥開她正替他系衣紐的手,眼光極其陰冷地往下盯了她一盯,旋身走掉了。青田懷著無限的心事度過了一個長長的白日,到夜裡頭亥時還沒有見到人,也只好睡下,但哪裡睡得穩?正魂夢無著處,聽見外頭的人聲嘈嘈,忙披了衣起來看,可不是齊奢?

  她攏了攏衣襟,輕嘆一聲:「回來這麼晚?」

  丫鬟們正服侍著齊奢更衣,他一手將她們一攔,就朝這邊梗起了脖子,「忙,不行嗎?你有什麼意見?」

  青田見他行止乖專,自己的態度自然就放得極力謙讓,「我並沒有什麼意見,不過看你這一段格外忙,想提醒你一句身體要緊,能早些回來,還是早些回來休息的好。」

  「你少拿這幌子來壓我,你當我不知道?你日日派了人在外頭盤查我的行動,怎麼樣,查到了什麼?」

  「怎麼能叫『盤查』?你向來不是在我這兒,就是回繼妃娘娘那兒去,每次回去也都提前和我打好招呼。可你現在老是突然一下子就沒了影兒,又不對我說明,我心裡頭擔心,還不能叫人出去打聽一聲嗎?你若嫌我多事,那我以後不問就是。」

  「你想問儘管問,能問得出來算你本事。」

  「你既不想我知道,我又何必招你討厭?反正你總是忙正事就對了。」

  「你這話拐彎抹角地損誰呢?」

  「我說的是正話,你自己偏要反著聽。你不去忙正事,難道去忙邪事不成?」

  齊奢摸了摸上唇的兩撇小鬍子,「我忙什麼不用你來操心,總之我沒工夫在這裡守著你就是。」

  青田本就有些頭疼,眼下這疼痛更是一下下在頭腦里鑽刺,她扶住了額角喘上幾口氣,「三爺,咱們不這麼一句趕一句的行不行?我哪裡有做的不到的去處,或有什麼對不住你的所在,總之請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也好改過。老像這樣見了面就吵嘴,日子還怎麼往下過?」

  齊奢把肩膀往上抗了抗,「你句句都指著我的不是,你還有什麼好改過的?」

  「我哪一句指著你的不是?」

  「我忙了一天,這才剛進門衣服都沒脫你就衝出來責問我晚了,這不是存心挑眼是什麼?」

  「我就事論事,說一句晚了,怎麼就成了挑眼呢?你自己看看什麼時候了,不是晚了,竟是早了不成?」

  「愛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我還告訴你,我樂意早回來就早回來,樂意晚回來就晚回來,你能干涉得了我嗎?」

  來來去去只是越說越擰,青田不覺一陣心冷,把臉扭去了一邊,「就是你不回來,我能干涉得了你嗎?」

  齊奢冷笑了兩聲,「說了半天你只這一句說到了點子上,我現在就要出去,你倒是再派人來刺探我行蹤啊。」說完從丫鬟手裡頭搶回了外衣,一跺腳就走出去。

  這一走又足足走了四五天,自這次後,青田當面再不對齊奢多過問一句。私下把周敦找來了密詢,周敦對著她一拍雙手,「最近苗疆鬧騰得厲害,王爺定是為這個犯愁。」有時卻又為難地抓著後腦勺,「嘶,前年撤銷關停的礦山似乎又偷開了幾家,要不就是為這個?」可大多數時候,周敦也只不過苦笑著搖搖頭,「實在沒什麼,風調雨順、四海昇平,奴才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王爺還能為什麼煩心。唉,忍吧!這來得突然,沒準去得也突然,過一陣就好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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