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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奢「嗯」一聲,靜待下文。

  「當時聖母皇太后杖斃了金砂,後來又請王爺勸解皇上,王爺假說這金砂仍在人世,還叫皇上給她寫了一封信。這信,是由老奴轉交給王爺的,王爺沒有收,而是讓老奴直接燒掉。」

  齊奢已知其意,淡薄頷首,「不過公公不曾燒掉。」

  應習應聲滑下座位,伏地拜倒,「老奴總覺得這信是皇上的御筆真情,就這麼燒了,老奴實在不敢,也不忍,所以就在回稟聖母皇太后的時候把這信呈了上去,特意說,王爺吩咐了燒掉。唉,都怪老奴糊塗,想著要是太后動手燒了去,那是沒關係的,如果由老奴來做,就是欺君大罪。誰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收,還是叫老奴拿去燒掉。老奴拿著這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來想去,就、就,唉……老奴糊塗!老奴該死!」

  齊奢伸長了胳臂,手向旁擺一擺,「周敦,扶公公起來。」他撩起薄綃長袍的袍襟,把一腿搭去另一腿的腿面,「公公但說無妨,這信怎麼丟的?」

  在周敦的攙扶下,應習站起,撲了撲身上的襴衫便衣,並不再坐下,耷拉著腦袋左右一搖,「沒丟。」

  齊奢和周敦都鎖起了眉,一塊凝住應習。老貂璫只干望地面,兩片核桃皮似的嘴唇翕動著,「前天晚上,聖母皇太后突然召見老奴,問這信還在不在。老奴一時沒轉過彎來,說了實話。太后把這信要走了,又千叮萬囑地說——」戴著頂纓子帽的頭終於抬起,被下垂的上眼皮遮住了一半的兩隻瞳仁朝前直視,「千萬不能告訴王爺。」

  很奇怪的感覺流遍了齊奢的全身,類似於隨風而至的氣味令一頭野獸鬃毛倒豎,是感受危險來臨的本能。他放下了架起的腿,全神貫注地回視著應習。

  應習卻再一次把帽頂對準了他,眼珠子瞟向自己的便便大腹,赫然嚴聲:「老奴並非敢欺瞞聖母,只是王爺待老奴恩重如山,待皇上更是一片拳拳丹心,老奴不願意看見皇上與王爺之間生出任何的嫌隙來。老奴是個笨人,不曉得皇太后要這信做什麼,更不曉得為什麼不能告訴王爺。但老奴在宮裡幾十年,卻曉得,越是不讓一個人知道的事,這個人就越該知道。」他真情流溢地噴出一口氣,悵然而疲憊,「老奴這麼早打擾王爺,就是為了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奴真心希望這只是件小事,是老奴人老了不中用,一腦袋油鹽醬醋,小題大做。老奴這就告退了,哦,王爺賞的櫻桃恕老奴不敢領,因為老奴並不曾來過。」

  應習拜了兩拜,爬起來倒退了幾步,就轉身走出去。

  齊奢把目光筆直地投在那一副永遠彎曲的後背上,直至其消失。隨後,他睨向了身邊的周敦。

  周敦也正看著他,連兩腮的疤痕也像是兩隻眼,一起鼓鼓地圓瞪著,「王爺,是不是請唐大人來一趟?」

  4.

  在鎮撫司都指揮使唐寧來到前,到得更早的是一則從剛開啟的禁宮大門內傳出的新聞:昨夜,少帝齊宏突發急病。

  新聞一送至北府,齊奢即刻就起轎入宮,卻被擋在了乾清宮宮門外,御醫出來解釋說皇上已服藥臥床,須得避風發汗,因此免除一切探視。得到這個答覆後,有無數種表情同時在齊奢的臉上盤根錯節,看起來,就似乎是什麼表情也沒有了。他馬上由乾清宮折向崇定院,門前業已等候著鎮撫使唐寧。

  唐寧只在崇定院逗留了半刻鐘,即空身而返。但他離去時凜然的臉色與步態分明顯示著,一些沉重到不堪負擔的什麼被他所帶走。

  少帝齊宏的這場病來得奇怪,亦來得猛烈。先開始不過是傷寒,又轉為瘧疾,寒熱大作,御醫束手無策,延過六日,竟至於要降旨征藥。包括齊奢在內的許多王公大臣均有藥物進獻,並請求侍疾。宮裡頭留下了獻藥,卻對侍疾的請求一概謝絕。在這六日內,再沒有任何的外臣見過皇帝。

  到了第七天,乾清宮起了一場火。

  事情發生在日落時,乾清宮西院的弘德殿突然響起恐急的一聲:「走水啦——!」繼而就見濃煙滾滾迅雷不及掩耳地瀰漫開。宮人們一面奔逐,一面高喊著「護駕、護駕」,把病榻上的齊宏也架出了殿外。轉眼間四面八方就不知湧出多少人,穿梭不息地救火。這些人均是一身的內侍補服,又在這樣的黑煙與緊急中,也就再沒有人顧得上辨一辨他們的臉。

  火勢並不大,只燒掉了配殿的一角。經過徹查,是一名小太監點燈時失手;肇事者當即被杖斃。齊宏受了驚嚇,據說病體就愈發沉重,竟是大限將至。

  攝政王齊奢再一次懇請探視,再一次被以「皇上病勢劇變,入於昏迷」為由駁回。於是齊奢就靜等在北府內,這時候他已經確定,一定會等到自己最不想等到的消息。

  攜帶著消息而來的當然是唐寧。

  「卑職大膽,令人縱火乾清宮,方才查有所得。」唐寧夤夜登門,雙掌托著一張紙,高舉過頂,「這是密探趁火場之亂在乾清宮寢殿內細搜而得,似是上諭的草稿,原文已被皇上毀去,此乃拓印紙本,請王爺過目。」

  齊奢接過這張紙打開,即便已知曉差不多會看見些什麼,依舊是剛看了個開頭,面色就變得慘白慘白。似有無數的黑點子衝撞著眼膜,他一個整句也讀不懂,只看見一些片段,血紅的,支離破碎地飄過:朕沖齡入承大統,正值政多叢脞……叔父攝政王齊奢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自恃長親,藐視皇帝,奸弊百出,竊權亂政……內挾重資而膺重任,外善夤緣而任封疆……種種不法情事,殊難縷述……豺狼其性,蛇蠍其心……著即革去王爵尊榮,開去一切差使……言念及此,良用惻然……是豈朝廷寬大之政所忍為哉?……姑念其前勞,全其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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