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想動手攬她,將她包容在臂懷間,卻只是拿嘴角包容地笑了笑,「飛觴。」

  天已深黑了,細雪靜謐地落,燙酒的銅鍋在燈底下暈著層泛黃的光圈,有水泡在水面不停破開的微響。

  青田舉起了銀筷向食碟一敲,笑容爛漫,「打這一刻起,我就是令官。我也曉得三爺不愛俗士酸令,並不用那些詰屈聱牙的,依我的意思,只拿一個極容易的字面來飛,不過一概成語俗語曲辭歌賦都不許,只許飛唐宋七言,從第一字到第七字依次飛來,不可顛倒,頭句與尾句要飛本地風光。飛前先吃門面一杯,說不出罰三杯,說錯一字罰一杯,亂令者罰五杯。」

  齊奢呻吟一聲,咬牙半晌,「行吧,來吧。你先飛我先飛?」

  「搳拳來定。」

  當下搳了幾拳,青田取勝,齊奢支著手在那裡惑望,「贏的先飛輸的先飛?」二人不免好笑了一場,又定下勝者先飛,再搳過兩拳,卻是齊奢勝。於是對飲了門面酒一杯後,青田便濯然一笑,揚起了雙眸,「周公公,煩你說一個字來。」

  齊奢向來是軍人做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從無吟詩作賦的雅興,故此周敦在這上頭也就見識有限,有些大眼瞪小眼的,「這,姑娘,奴才說個什麼字啊?」

  「不拘什麼字,隨意說一個就好。」

  周敦抓了抓頭皮,怯怯地試著說:「酒?」

  青田即時笑了,「說得好,可給我們行令的留了多少餘地,就是這個『酒』字。三爺,您先請吧,別忘了,頭一句要有本地風光。」

  齊奢正舉杯思索,就聽周敦在背後嘁嘁喳喳地憋起了嗓子問暮云:「噯,這『本地風光』是個啥?」恨得他直把酒杯一頓,歪過頭來,「嘶,胸無點墨,不學無術!」

  周敦知道是故意拿他打趣,只嘿嘿地憨笑,對面的暮雲邊笑邊解釋:「難怪周公公不曉得,這都是近來興起的那些個刁鑽古怪的把戲。『本地風光』就是要說出的這一句無論出處在哪裡,總要和眼下的人物、情景貼切。譬如說,這嚴冬飄雪的,就要說『窗含西嶺千秋雪』,不能說『二月春風似剪刀』。」

  齊奢「嘖」了一聲,一手點暮雲,面沖周敦喝斥:「你聽聽你聽聽,什麼叫有其主必有其仆?你真不給爺長臉你。」

  青田也笑嘻嘻的,拿眼瞟住了暮雲,「呦,姐姐又是杜子美又是賀季真,這般好學問,羞得我可再不敢張口了。」

  暮雲將兩彎漆黑的彎眉一揪,頓顯出幾分潑辣來,「周公公不明白,我才好心講給他聽,三爺和姑娘卻合著伙取笑人!」紅著臉腳一轉,就要躲出去,讓青田笑著一把扯定,「好大氣性的丫頭,說一句就翻臉,快站住。若不然,我倒是不怕給你叩頭請罪,難道竟要三爺也向你作揖賠禮不成?」

  暮雲啐一口,捧著臉笑。四人其樂融融地笑一回,青田嬌盼欲流地乜住了齊奢,「三爺,挨延了這些時候,您這頭一句到底飛得出來飛不出來?」

  齊奢微微笑著一哼,舉起了手內的素白小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一往無前地盯著她,眸子黑得不能再黑,又亮得不能再亮。

  青田迎接這注視,面前的實在是個好看的男人,濃眉清目而英風流露,又是這樣地權勢滔天、溫柔貼地,憑是怎樣千斤重的一顆心也該被播弄得動一動。可她沒有心啊,在從前心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血洞,隨便一碰就疼得她直哆嗦,完全是一種生理的、本能的強烈牴觸。

  她拿一手捺住了心窩,掉過頭笑一聲:「這叫什麼『本地風光』?馬馬虎虎算你過關。我來飛第二字,嗯,斗酒相逢須醉倒。該你飛第三字。」

  「借問酒家何處有。」

  「吳姬壓酒喚客嘗。」

  「你怎麼這麼快?」攥起拳抵在了鼻下,絞眉冥思。

  須臾,青田就以一根銀筷輕敲起碟邊來,「我可要擊缽催詩了。」

  「催也沒有,肚子裡墨水原就有限,這一急,更一句也想不起。」

  「三爺先吃一杯,我就替你說。」

  第63章 憶王孫(5)

  齊奢端杯一口咂盡,青田放下了手內的筷子,巧始鶯喉道:「莫惜臨川酒一杯。」

  「哪有這句?」齊奢抹去了嘴邊的酒痕,「定是你杜撰的。」

  青田圓圓地瞪起眼,「『處處雲隨晚望開,洞庭秋入管弦來。謝公待醉消離恨,莫惜臨川酒一杯。』——唐代趙嘏,《同州南亭》。自己不曉得出處,反說我杜撰?這一句你沒說出,又亂了令,該罰八杯。暮雲,倒八杯酒,全合在那大碗裡給三爺送過來。」

  齊奢瞋目切齒,大大地揮起手,「不公不公,我只問了一句怎麼就算亂了令了?這酒罰得不公,不吃。」

  暮雲笑呵呵的,一杯不錯地兌著酒,「三爺恕罪,只是酒令大於軍令,尊卑不論,惟令官是主,奴婢得聽姑娘的。」說著就端過了一隻足有近二兩的大碗。青田親手相接,捧在齊奢的臉跟前。

  自青田摘牌子以來,每每帶她散心,齊奢見她總有些慵愁之意,這幾次卻漸漸恢復了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活潑灑脫。僅望著眼前這一副目欺秋水、瞳神欲活的笑靨,業已酒不醉人人自醉。齊奢心甘意甜地把酒從青田的手中接過,一飲而盡,放下碗卻擺出一副憤憤然的顏色,「你甭說不出,叫我也灌你一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