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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仙與暮雲相覷一番,嘴巴張動了兩三次,卻只是詞窮,最終不約而同地低嘆了一聲:

  「姐……」

  「姑娘……」

  青田笑了笑,帶著隱約的傷痕,如一玦微瑕細玉,「好了,別哭了,瞧哭得這樣,臉全花了,一塊洗洗臉,補一補脂粉。暮雲,你去把我和妹妹的衣包取來。」

  小班倌人出局,照例全帶的有衣包,除不同場合所需的外裳、便裝外,譬如客人興致一來要倌人票上一折戲,也得有自家的戲服行頭,哪怕就只侍坐一旁,時間稍一長也需另換過一套兩套,方才顯出紅倌人的排場來。暮雲找到跟班娘姨,取了兩個大衣包。蝶仙本打扮得嬌艷風流,卻改換了一襲清素衣裙,面目煥然一新。青田所換的一套衣裳乍一看與前一套絲毫無異,只細細一望,才見衣料上原先含苞待放的一朵朵牡丹花,盡皆盛開。

  不出一會兒,懷雅堂的兩位倌人就各攜侍婢重回華筵。奉酒添歌,衣卷觴飛。若偶遇上落寞處那一道狼一樣深幽的目光,青田便星眼朦朧,微微地嬌嗲:「喬公子,呦,不對,喬大人,你可輸了祝大人兩遭了,該把這四杯都折在一起吃呢……」

  無人瞧得出這一個如菱似桂的嬌娃是怎樣在明眸一轉、盛綻秋波時,雙足瀝血地背負著生命的風波與月露,惆悵而清狂。

  9.

  蓮漏沉沉,華月將隱。湖面的月影分分沒入了水底,水有漸次的動盪,水波止處,已是另一片新天,另一座庭院深深深幾許。

  攝政王府有七進,大小跨院間處處閃耀著永夜燈的燈火。又見豁然開朗的一片圍場,十方點滿了通明火把,一匹白馬正繞場飛奔,馬背上「嗖嗖」地矢不絕發。

  場內的一排箭垛吃了有足近百數的鐵箭,馬上的射手才騰身落地,一雙夾紗快靴濺起了細細的塵沙。額鼻有微汗,橫手一抹,抹出了一副濃烈眉目。齊奢吁口氣,解開了背後射空的箭囊。

  第50章 迎仙客(15)

  箭圃之側是角觝場,齊奢一進場,就有幾名小監迅速地替他寬解掉上衣。人頃刻間已是上身赤裸,高喊了一句蒙古話。下頭伏跪著十來名扁鼻細目的韃靼摔跤手,放聲齊應。齊奢手指一人,那人起立,陪他一同走去場地的中央,摁胸對行一禮後,便開始了搏擊。兩個人如兩頭笨重的公牛一樣極其緩慢地退兩步、進兩步,又瞬間似兩隻矯捷的豹,靈敏地廝打成一團。其餘的摔跤手也各自對練,一刻不斷地跌扑扳搡著。

  半刻鐘後,齊奢下了場,小監們將汗透的衣褲與鞋襪從他身上一一褪去。不定明滅的火光便照耀著一具精赤的男體,炎熱、光亮、壯碩而流暢,似一件鍛爐里的重兵器。隨即,沁涼的新井水四面潑來,就替這兵器淬了火。

  接下來是早餐。精緻的小飯廳內,桌上是整盆的清燉羊肉,齊奢自己抓了把漢玉柄的雪亮小刀割食,一眨眼就消滅個精光。而這時方才金雞三唱,曙色盈窗。那一頭,周敦捧入了親王的冠冕大裝。

  從攝政王府至皇城沿途早已肅清了道路,近寅時三刻,輦輅傘蓋擁著齊奢的大轎進入了紫禁城。皇極門的金台御幄正中是金燦燦的龍椅,龍椅左側打橫擺一張雕漆大寶座,齊奢就踞身於這寶座之上。徹空升起了回音厲厲的三次淨鞭,還有高亢而悠遠的一聲:

  「皇——上——駕——到——」

  剎時間,御道的兩側及金台的兩廂檐柱間,文武官員紛紛伏地,齊奢亦下座跪倒。但聞履舄篤篤,九位錦衣力士手擎五把巨傘、四柄團扇,分列于丹墀四周。一位十來歲的少年人緩步上殿,十二團龍的袞服輝映著初升的朝陽,旒冕冕珠覆面,其下,有覆不住的一對目如漆點。

  此即當今聖主,年僅十一歲的少帝——齊宏。

  齊宏在御座上開肩端坐,向這邊點點頭,「皇叔父攝政王,例朝開始。」

  齊奢領命,重新於左首落座,「各人平身。」於是又「嘩啦啦」一陣,百官層層起立。東西檐柱下大九卿與六科廊的序立之地早已立滿了朝官,而內閣輔臣序立的御幄邊卻單只見兩人:前頭的總有五六十歲,後頭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瘦高男子,著一品朝服,留清朗見肉的兩撇唇髭,削穩內斂。

  齊奢的目光向這裡直射而來,「王正廷大人。」

  那男子向前半步,「臣在。」

  「九日、十三日早朝,王卻釗、王正浩兩位閣臣連續告假,為何今日仍舊缺席?」

  「回攝政王,昨日中秋家宴,兩位大人多吃了幾隻螃蟹,一時受了寒,身子不適,故此缺席。」

  「王卻釗大人素來硬朗,至老彌堅,據說日啖田螺三百顆,怎麼區區幾隻螃蟹便消受不了?」

  「確是螃蟹」,王正廷睨向另一位閣臣,「魏淵大人昨日也在宴上,可以作證。」

  身寬體胖的魏淵曲身拱手,「確是螃蟹。」仿佛史官在敘述一件百年大事,異常肅穆。

  帶著一式的肅穆,王正廷抬臉直視齊奢。他眼睛的弧線生得很像他的父親和兄長,但眼神卻完全不一樣,不見一星濁浪滔天的囂張,卻如冰封的河,極靜謐、極沉悶,只不知水下是否潛游著食人魚。

  齊奢與之對視一刻,無言移目,「各衙門依次奏事。」

  大殿外的石晷上,銅指針的黑影漸移向東。一個時辰後,大朝結束。齊奢再由皇極台直趨午門崇定院,換一身平蛟白袍,將案頭黃匣子的奏本一一批覆。間隙,不斷有官員求見。一直到未初時分,才有空開飯。飯食很簡單,三四個葷菜,一桶米飯,一碗子蟹湯。齊奢仍舊是那副吃相,風捲殘雲,顆粒無剩。漱了口,喝碗茶,即乘轎前往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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