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回三爺的話,」暮雲輕聲代答,「叫局的是——喬運則喬公子。」

  不知為何,聽到焦、喬二人被聯繫在一處,那一絲驚疑猛然蛻變為沉重的陰霾蒙上了齊奢的臉。他轉視紋枰,放落了手中的白子,既沒有走,也沒有放青田走的表示。

  依照慣例,倌人如需在待客時轉局,無論客人是什麼身份也不能強留不放。但青田覷了一眼男人的臉色,就見風使舵地打發暮雲道:「你去說一聲,說我晚些動身。」一行重拾殘局,僅來個小尖的自補。近百手後,中腹棋筋被吃,青田即推枰認輸,「三爺,天色也不早了,您餓了吧?要不去旁邊的館子叫兩個菜?其實我們自己的小廚房做得倒比外頭好,又精緻又乾淨,三爺試試?」

  齊奢置若罔聞,單是低著頭一粒粒地撿棋子,「再來。」

  青田不敢違拗,只好強捺下性子再戰。小半個時辰過去,一旁的貓兒在御已發出輕微的鼾聲,青田把手挖在棋盒內一個勁往計時的刻漏上瞄,又不好提醒齊奢,便再喚進了暮雲旁敲側擊:「你派人去焦府走一遭,說我耽擱一下就到。」

  暮雲面露尷尬,把繡有綠萼的小袖輕輕地搓弄著,「呦,怎麼才汪嫂子送茶上來沒跟姑娘說嗎?不用去啦。惜珠姑娘早取了局票代局[25]去了,這陣子想來酒都吃完了。」

  青田一聽就愣了,惜珠強撐病體代她出局,自不會安了什麼好心,怕是要當席給喬運則難堪,更怕是——她倒抽一口冷氣,回想起自己魅惑戴雁的一幕,仿佛已看到惜珠照貓畫虎地對付喬運則。她不是信不過自己的愛人,但他只有過她一個女人,看慣了她的柔媚,難保不會突然發現惜珠的冷艷是種更新鮮、更凌厲的美。不行,必須得阻止惜珠——在她把自己變成席間一道最美味的大菜前。

  青田的心中十萬火急,卻只嬌慵起身,碰巧她穿的也是藍,寶藍色的密繡紗衣上穿枝寶仙的花樣綿延舒展,「三爺,您是天底下頭一號忙人,照理好容易逮住,輕易不能放您走的。但——,擱在別的客人,我一定天花亂墜編出些理由來,在三爺面前我是不敢掉花槍的。實不相瞞,早幾天喬公子就跟我定下了這個約會,讓我——」她笑著頓了頓,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靦腆,「務必要到。」

  「務必要到。」齊奢玩味著這句話,直望住青田的眼神很複雜,竟似有種悲天憫人的意味。之後他游目旁顧,聲音里生出了隱隱的涼意來:「他說『務必要到』,我說『坐下,下棋』。」

  青田稍一琢磨,就不著痕跡地連消帶打道:「三爺總攝國政,朝廷的諭旨都是經由三爺的口中發出,其他人說的話叫做『話』,三爺說的話叫做『旨意』,號令天下,任誰也該聽三爺的。不過,今日焦府夜宴,青田早已經應承過喬公子。子曰:『民無信不立。』青田守約,並非拂逆三爺的意思,而正是為了三爺。假如一個如我之位卑的女子也懂一諾千金的道理,那麼試問舉國上下還有誰會不謹守誠信之道?『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

  齊奢聆聽著青田的娓娓之辯,一笑置之:「你若是個男子在朝為官,定寫得一手諫諍的好文章。」

  「諫諍可不是青田的長項,我擅長的是在酒席上講笑話得罪人。」她見對方的笑意更加明顯,也就笑著拜一拜,「三爺日理萬機,我原是不敢留的。不過您要不著急,我叫人進來給三爺再唱幾首時新的小曲,您寬坐,我去打個照面就回,再給您斟酒賠罪。」

  齊奢仍那樣半笑不笑的,「我並沒允許你走。」

  青田怔了怔,復強顏而笑,「青田可否知道理由?」

  「你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

  第17章 占春魁(16)

  「三爺,多餘的都不講,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身為倌人,也自有小班裡的一套規矩。打茶圍時逢人叫局,或出局時另有客叫,牌、酒一巡就轉局,這是行規,所以就算今夜叫局的並不是喬公子,青田也是不得不去敷衍一下的。您看,本來客人都有個先來後到,可您一進門,我立刻就使法子把前頭那位都已經坐進正屋裡的給支走,又放著西屋裡那個傻等了半晚上,這陣子再叫局不到,真是壞了規矩,就是媽媽知道也要罵的。」

  齊奢顯然被冒犯,恢復了一身的傲慢之氣,「不管在哪兒,規矩都由我定。坐下。」

  青田卻只把姿態放得更低,幾乎是求懇的語氣了:「三爺,您是坐坐就走的,我卻要在這裡天長日久地呆下去,做壞了生意可沒活路了,煩您也體諒體諒我的難處。」

  「坐下。」

  「三爺,要不您看這樣——」

  「不識抬舉的玩意兒!」毫無徵兆,齊奢改顏,凶神惡煞地一把掀翻了黃花梨棋桌。打盹的貓兒在御一驚躍開,門口卻衝進了兩個人。原是他貼身的太監周敦跟侍衛何無為,一聽見裡面的動靜不對,便趨肅待命。

  青田的笑在面上僵住,她對喬運則的一腔深情只向面前這個地位崇高的男人吐露過,她當他將心比心,她當他大慈大悲,然而他不過只是又一個貪圖她美色的當權者,恃強凌弱、仗勢欺人。她對他一直存於心間的感激,就隨著傾翻一地的棋子而分崩離析。

  青田蹲下地,捻一粒黑子重新放回到齊奢的手邊,美目含笑,流動顧盼,「三爺,這叫玩意兒,任您拋,任我撿,自個不知道動彈。青田,是有手有腳的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您若非要強留,就用腰間的蒙古刀吧。」她笑著深躬一個萬福,瞥都不瞥門前那一對兇惡的哼哈二將,轉眼即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