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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雁恐她要走,正欲嚷,青田卻又曲下頸子自往他的口內笑吐舌尖。他忙把她攬住,但覺懷中貼上了一對酥極軟極的胸乳,正待上手揉摸,手腕卻一涼。青田的指尖已蛇入他袖內摸出了自個的護甲來,小小一盞幽燈的曖昧顏色中,她的手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目的金線。

  「三更前管她要來,敲了更鼓還來這裡等我,我自救你焚原苦海。」她嫣然展一笑,婷婷地轉身。

  青田頭也不回地走出茶廳,穿過天井,臉皮繃得活像個死人。她有把握。對於這些每次看見她都活似嬰兒看見乳房的男人們,她從沒失手過。

  夜,恰似一場倉促而輕率的引誘,匆匆過去了。

  接下來是一個微陰的天。自起了床,惜珠就頭疼得要命,昨夜幫戴雁吃了足有半斤酒,天還沒亮他就說府中誰做壽,歪帽散衣地走了。叫他這麼一吵,她也沒睡好,躺到中午起了身,也懶得梳洗,只靠在床頭捧了本元稹的詩集,正閒翻著,聽見小丫鬟在外間叫了一聲:「青田姑娘。」

  惜珠放開了書,一想起青田拎著嫁衣在她面前憤然欲狂的敗相,她就禁不住洋洋自得。這自得很快又變本加厲——對方居然無故出醜,一進房就絆了下腳。

  第16章 占春魁(15)

  「哎呦,姐姐可看著!」惜珠倚著大紅金錢蟒靠背,一段藕白的臂腕打絹袖中滑出,舉手輕揉著額際。她頭上光光的,只在前額環了根紫銷金箍兒,太陽穴上貼著兩小方頭痛膏,人是病西施的紅顏妙相,「咱們命薄,壓不住『狀元夫人』這非分之榮,要不怎麼好好的平地上也能絆住自己?我要是姐姐,日後出入必然加倍當心,別有什麼無妄之災、飛來橫禍。」

  「是,好好的,平地上怎麼也絆一下?」青田一手捏著一把宮扇撐住門槅扇,另一手下去脫鞋,把左腿的綾褲抖摟著,好半天,自一隻珍珠軟底的繡鞋裡捏出個什麼來,「我說呢,原來有這晦氣東西硌在鞋裡,怎麼能走得穩當?」她轉視著惜珠驟然瞪直的兩眼,更把兩指間的東西來回晃悠著,「呦,怎麼,莫非這是妹妹你的?」

  「當頭一棒」遠非只是辭藻之妙,此刻,惜珠便覺半空中當真橫生出來一根狼牙棒重重擊上她天靈蓋。難怪!昨夜裡戴雁先給她大灌黃湯,回房後又說什麼「青樓也賦白頭吟」,非要與她一同剪髮,作為結髮夫妻之意。她待他一向是有點兒真心意的,見他情深若此,也就一半醉、一半真地和他共剪香雲,誰料他竟是吃裡扒外哄別的臭娘們兒去了——哄她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惜珠想起她手持銀剪的那一幕:小心翼翼地鉸下一縷發,挑一根最細最紅的勾金絲繩分分纏就,把她的一縷情送給那男人。而現在她的情,竟從這女人的腳底掏出來,鉗在她指間,又輕飄飄地往前一擲,像一撮卑賤無根的野草——

  「嗐,我還當是哪個小野逼的騷毛呢!」

  青田拍了拍手,直望惜珠慘黃的容顏。那令人不齒的勾引、齷齪如貓狗的交尾只不過是漫長的前戲,這才是快感降臨的時刻,痛快極了!她將腳尖遞出,踢了踢被拋落在地的一束細發,做出一副極盡誇張的憂心忡忡,「真奇怪,妹妹的頭髮怎麼會跑到我的鞋裡?不過妹妹啊,人家都說要是頭髮呀、指甲呀這些東西被人踩去了腳底,可是要倒大霉的。我要是妹妹,日後出入必然加倍當心,千萬可別有什麼無妄之災、飛來橫禍。」她趿拉著鞋,風擺楊柳輕搖著扇子出屋了。

  惜珠一句話也說不出,頃刻之間一切都湧上來,千金小姐淪落風塵,似花深陷泥淖,如血空枝碧啼。她喉如土塞,淚似江流,很久很久之後才積攢了足夠的力氣站起來。她赤腳蓬頭地衝下床,狂喊一聲:「段青田我殺了你!!」

  隨後她就膝蓋一軟,向前撲倒過去。

  13.

  青田把惜珠直氣得昏厥,自己卻優哉游哉。這一夜正是先前與愛郎喬運則說定的焦府之宴,故此還特地沐浴薰香、穿戴一新。誰知等到太陽下山,請她出局的局票未等到,先等來一名不速之客:

  攝政王齊奢。

  他仍同一個月前一樣,微服,隨身只帶兩名僕從,自稱「王三爺」,出手就賞了一兩黃金、一對玉璧。段二姐一見,直若見了苦思的親人,簡直恨不能親自赤膊上陣,奉承得不知怎麼才好,著急著慌地叫青田出來敬瓜子、敬新茶,更把一色的白粉定窯碟盛了桂林馬蹄、廣東荔枝、青梅桔餅、桂花八珍之類的珍席果品統統擺上。青田雖不曉得什麼風又把這位給吹了來,卻也只得堆起了笑容相陪。他一連聽她唱了幾支曲,又與她置枰對弈,總之不見動身的意思。

  室內焚著生結香,更熏得幾盆素馨花、茉莉花濃香沉沉,惹得青田一身燥熱。

  她一手把寵物貓攏在腿邊撫著其純白的毛皮,心不在焉地投下了黑子一枚,滿腦子只惦記著喬運則,他們的今夜之約,還有——青田甜蜜地遐想著——他們的今生之約,她和他塵埃落定、永不分離的結局。

  「青田姑娘出局!」

  外場嘹亮的喊聲傳至樓上,青田回過神,立即心內雀躍不已,卻明知故問道:「哪裡?」

  「燈市口紗帽胡同焦府。」門帘被打起,婢女暮雲走進來,當心地向齊奢深施一禮。

  齊奢一根犀帶攔腰,身著品藍色的箭袖袍,遍嵌著只在光下才可見的卍字暗紋。他的人有一剎若有似無的驚疑,搛棋子的手靜止在半空,眼望青田以詢:「富商焦遵?他是你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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