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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哭法跟梨花帶雨一點兒邊都沾不上,完全是小孩兒發泄委屈,又到底不是小孩兒,抽抽搭搭了片刻,又想起手帕來,捂在臉上,這樣別人就不會聽見、看見了似的。
皇帝被她哭慌了神,哄又不會哄,囁嚅著喊了幾聲「蒙蒙「,說:「你仔細腳下。」
那一攤碎瓷片近在咫尺,稍不留神就能扎著她,她又半點不肯理會,皇帝無計可施,只得自己起身去抱她起來,誰知心緒不寧,一邁腳就踩進了碎渣堆里,險些一個踉蹌,跌進儀貞懷裡。
儀貞這才皺著眉抬起臉來,問他:「你記不記得,傳言說俞姐姐病故時,我曾問過你的?」
第59章 五十九
她那時問皇帝, 為何女子永遠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皇帝說,太平無虞時被豢養的人,都會在動盪時首先被捨棄, 不獨女子。
然則, 她們又何曾選擇過是否要被豢養?
這仿佛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那麼她索性不依著天公地道來, 她就狐假虎威一把, 只要皇帝肯點頭, 旁人再多指摘又如何呢?
她坐在涼嗖嗖的地上, 那個離經叛道的念頭凝結得前所未有的鮮明,腔子裡一顆心狂跳不已, 頭腦卻沒有熱糊塗:「陛下, 我自請做陛下的說客。」
這是第二次了。從進門算起,她的稱呼就又是這個。
皇帝自然不肯說些上趕著的話,擰著眉鬆開她的胳膊, 問:「難道說見面三分情,果然要你們父女見著了, 謝大將軍才會聽你一言, 沒見著時,就當不曾有過這女兒了?」
這話說得就太不客氣了,不過因為他是蹲在自己面前的,中傷之意銳減,更接近於替她抱屈一般。
儀貞也不計較這些, 說:「不,我也不敢誇海口, 說我去了,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陛下聖明燭照, 朝中大人們穎悟絕倫,一時都沒有兩全的法子,可見目下的局面,並非一人的心意能夠扭轉的。」
還是在替謝家說話。明里是自謙,暗裡的意思,則是說眼前這等僵持不下,皇帝與謝愷豫父子都難辭其咎咯?
皇帝又開始不痛快了:他提防謝家,並非是視作外戚來提防,他寧願他們不是外戚,謝儀貞眼裡少了他們,才能多看看自己。
可現在,她哭了。骨肉至親,於他早已是一句空談,於她卻還是活生生的。
總不能讓她的親人也全數作了古吧?
一絲笑意漫上來,結在唇角時,泛出的卻兼有涼和酸——這應當挺符合謝儀貞的口味。
他軟了心腸,倒也不抱什麼企望,權當讓她回娘家坐坐吧:「你想幾時出發?」
儀貞一怔,竟沒料著他同意得這麼輕巧,語結了片刻,把她以為父親會進宮來見她的話咽下去了,一臉溫順地答道:「聽憑陛下安排。」
皇帝本想扶額,礙於自己這個蹲姿不大順手,嘆口氣作罷了:「過了中元節再說吧。」
「再說吧」這三個字,若是出自旁人之口,難斷是不是搪塞之意,但皇帝不會如此。儀貞破涕為笑,點了點頭,仰面看他站起來,正準備開口,就見他身形晃了晃,直向自己倒來——
「啊…」儀貞的後腦勺沒磕到地上,被皇帝伸手護住了,她卻更擔心了,被緊緊壓著不便察看,只好兩隻手在皇帝臉上身上摸索:「怎麼回事兒?摔壞沒有?碰上瓷片沒有?」
「…腿麻了。」皇帝明顯不願多說,要不是她問得急,甚至連這個緣故都不肯說出口。騰出一隻手撐地,支身起來,又來拉她。
儀貞深吸了一口氣,瞥見他手背上幾點血痕——如果沒有他墊著,被劃傷的就是自己的腦袋了。
「我、我自己能行。」她哪捨得再捏他的手,忙不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上儀容,就要去喚人傳太醫。
「等太醫趕來的工夫,這傷口都長好了。」皇帝攔下她,瞧了瞧自己的手:「又沒有碎瓷留在裡面,把你這兒的藥粉拿來撒一些就是。」
儀貞也探頭去看:「先倒些熱水來洗洗吧,又是菜又是灰塵的…」
皇帝聞言斜了她一眼:「那是我咎由自取。」
儀貞曾經被他陰陽怪氣慣了,技藝尚未生疏,笑著打哈哈:「這是哪兒的話。還沒多謝陛下救我小命呢!」
皇帝垂下眼皮,沒接她這一招,沉默了一時,等儀貞去倒水時,方對著她的背影低聲道:「我是真的失了手,並沒有拿你的晚膳撒火。」
倒出來的水嘩啦啦傾瀉在銅盆里,儀貞似乎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回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皇帝就不吭聲兒了。
不說算了。儀貞臉上帶著點兒忍俊不禁的神情,端了水盆過來請他洗手,一面說:「我讓人進來收拾收拾吧?陛下,咱們到別處去。」
慧慧她們此前都被皇帝呵斥出去了,這時候自然要問問他的意思。皇帝不置可否,只問:「你叫我什麼?」
以這種究詰盤問的語氣提出來,便不感到難堪了——皇帝還是沒能頓悟,其實是因為兩個人不置氣了,面子不面子的有什麼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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